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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朴回兵,已在九月。关外冷,大雪打着旋儿的下来,他和滕思明在马上嘻嘻哈哈,身后走着黑压压他们的士兵。
郭朴是枣红马,滕思明是黑马,两个人都披着玄面红绸里的大麾,几乎一模一样。雪地里哈一口气,滕思明吐出一团白雾,笑嘻嘻道:“你说他会不会上当?”
他说的是虞临栖,郭朴明白,笑嘻嘻反问:“你看会不会上当?”滕思明再想一想,笑道:“我觉得万无一失。”
“他一定会上当!”郭朴胸有成竹地眺望远山:“他一直利欲薰心,不想我并没有看出来!”小心地转头问滕思明:“我以前,也是这样的人?”
将军头盔压着郭朴黑浓双眉,浓眉下是深深的眼眸。此时不管浓眉下还是眼眸中,堆积的全是自悔。
滕思明呲着牙一笑:“升官发财谁都想,”他马鞭指着身后的兵:“这些人到军中来,全为吃饭穿衣?你以为呢!昨天和我的兵说回去论功行赏,一个一个听得眼珠子瞪多大,都来求我,咱们不走吧,再打一仗多升一级再回去。”
郭朴忍不住笑,心中又一个结打开。滕思明笑着道:“见我不答应,他们以为我为难,对我说,咱们一起去求郭将军。”手中马鞭子捅捅郭朴:“这一仗让你摊上了!”
“我摊上什么!这里天上掉黄金还是掉白银?”郭朴发火了:“别人都在后面说我摊上了,你也这样说!”他脸子一拉头扭到一边儿:“和你白好了!”
滕思明乐死了,笑得仰着身子一歪,差一点儿从马背上掉下去,手中马缰一带又起来。郭朴笑着伸手拉他一把:“让你的兵看到,把你笑话死。”
“你三岁吗?还玩这一手。”滕思明坐稳了,还是马鞭子伸出来,在郭朴战甲上亲昵地敲敲问他:“嫂夫人和你解开心结,你这就不要媒人?”
郭朴笑,却嘴硬:“你算什么媒人,帮忙办件事儿,这还没好呢,你就来邀功。”滕思明笑骂他:“我把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一顿好打,你知道吗?杨英要来接应你,我怕他性子粗接应不好,我和他在大帅面前打了一架,私底里打了三架不止,才把他打回去。”
“你们都想摊上,所以你们打破头也要来,”郭朴心中感激,嘴上不饶人。滕思明恨得举马鞭子要抽他:“这不是这仗难打!我说你摊上了,是指你摊上的是恶仗。所以你升官,你有什么好抱怨的,这不是五品上了。”
郭朴哼一声:“我以为四品了呢。”说的时候黑着脸,说过对滕思明嘻嘻一笑,滕思明也笑,故意也抠郭朴:“你有大帅撑着,你那三个师兄在京里,你还愁不升官?”
“我师兄?我敢称呼他们师兄?”郭朴对滕思明招招手,带马道:“咱们离远些说话。”到底这是背后说别人。
雪地银白,士兵们黑压压纹丝不乱的走着,两位将军偏离队伍一些,独自并骑说私房话。滕思明眨眨眼睛:“我们说话本来他们也听不到,为什么还离得这么远,你三个师兄宝贝,不一般的人不能听?啧啧,多谢你抬举我,只对我一个人显摆。”
“显摆什么!长阳侯世子,这种贵公子他眼里有我?要是见到,肯定斜着眼睛往下,就这样,”大仗结束大家放松,郭朴此时很有闲情地学给滕思明看,他双眼仁儿往眼角歪再往下,一副斜睨着看不起人的样子,嘴里道:“就这样子,你不信,等回京和我一起去拜见他,看他是什么样子。”
滕思明大笑不止:“哦哈哈!”笑声在雪地里传出去多远,士兵们笑着回身指点,再接着行路。等滕思明笑完这一波儿,郭朴再来:“再来就是兵部侍郎的公子,我病好在兵部里受委屈,他在哪里?”
“你也没有去见他们,”滕思明就事论事的说一句,郭朴学女人一样的撇撇嘴,再说下一个师兄,自己先忍俊不禁:“国子学里我那个博士师兄,据说三年五年见不到人,指望他提拔我什么?”
滕思明更乐,乐得肩头抽动身上战甲上甲片抖动。虽然乐,他说话慎重,乐完了才低声道:“人家是皇亲,从小生下来有一份钱粮,领个国子学的闲职不用去,牵一匹马执一卷书到处游山玩水,哪像我们,还要雪地里苦。”
郭朴怪叫,嗓音也不高:“牵一匹马执一卷书?你太抬举他了!”滕思明又嘿嘿:“怎么了?”郭朴嘻笑凑到他耳边:“他是牵一头驴,没事儿冲雪冲水冲风,也不是执一卷书,是执一壶酒,一不小心驴背上摔下来,摔个仰八叉。”
“这可是你正牌师兄,你就背地里这么说他?”滕思明打趣他,郭朴欠着身子头伸着,口中热气喷在滕思明耳朵上,窃笑道:“不先说说以后要吃亏,这些全什么人?皇亲,侍郎家公子,还有侯世子,我不早说,以后只有听他们说话的。”
郭朴心里其实很在乎,这和古代在乎出身有关。好在他大病后感悟颇多,对出身论看得又轻些,但是师兄们看不看轻出身,郭朴全然不知道。
他只是语气上故作轻松:“说不定回京,人家根本就不在乎我。”滕思明微微一笑:“不会的,”又调侃郭朴:“那你去对大帅说,就说你出身不好,难见师兄?”
郭朴耸耸肩膀:“兄弟一场,我不方便问,你代我去说。”滕思明瞪眼睛:“你嫌我还不够眼红。”
两个人哈哈一乐,见前路偏得有些远,这才打马回归队伍中。
回来路也有半个月,又雪地深陷马蹄难走。但是战捷回归,又有兄弟说说笑笑,这一程很是欢笑。
走上十天左右,有游骑送来书信调令。廖大帅是口令,命郭朴速速回去。又有孙季辅的信,郑克家的信和家信。
这是晚上扎营歇下,郭朴想一想,先拆开郑克家的信。郑克家的信让他忍俊不禁,信上字句间可以想像出郑克家的愁眉苦脸。
“少夫人暗许商人赵安甫,遵公子行守护职不敢怠慢。谣言隔省大水,赵高价购陈粮,周家随行之。”郭朴哈哈大笑,再往下看:“赵浮财亏去一半,夏收后陈粮价贱,年后更亏无底裤。少夫人,”
在这里重重的打上一个黑墨浓浓的黑点子,郭朴嗤笑不止,见后面是:“谨慎也亏一半,寻数生意暗送周家,度日可以支撑。谣言之人避祸在外,赵奔走在省诉讼,幸孙将军出力,他无奈何。
克家唯惧,公子归来日,少夫人算账时!”
郭朴笑得面上风云变色,一个人伏在案上笑了半天,再来看孙季辅的信,倒没有什么,就是说他装着发现凤鸾又许赵家,孙夫人林氏去发了一通脾气:“现大安好,还是无赖使唤人。”再道:“已接娘娘密信,明秋返京,军中邸报常看,弟几时回?”
郭朴笑得手抖动着把有贵妃娘娘字样的信放在烛火上烧去,再看家信,是母亲回来后写的:“孙将军强娶的事儿,是满省皆知。因为离得远,说闲话的人都不知道是凤鸾。你这事办错了,你再不回来,我要去接她。”
回过这几封信已经是深夜,郭朴揉揉面庞和眼睛,伸个懒腰去睡觉。
又行数日,有人前行来接:“奉大帅命,接定远将军郭朴。”郭朴和滕思明一笑,这一仗郭朴是主将,滕思明是副手。
大雪漫漫中见军营不远,郭朴号令下去:“重整盔甲,去见大帅!”大家就地休息一会儿,散去路上劳顿,人重新抖擞,马重新精神,队伍往看着不远,其实走起路来至少在一个时辰的军营去。
又行半个时辰,军中号炮声响。郭朴微笑驻马,见号炮过后出来不少人。旗帜打得人人都有,何文忠、杨英等人都在,就是虞临栖也在其中。
汤琛为首代廖大帅出迎,郭朴不敢怠慢,忙滚鞍落马拜倒,汤琛扶起来他,大家哈哈大笑简单说几句,簇拥着郭朴一行人进军营。
军营中有一双阴郁的眼睛盯着郭朴,这是天天抱屈说郭朴捡了他的好事儿的那一位,魏恭明将军。
郭朴满面春风,被人拥着往大帅大帐去,魏恭明心里更如油煎。朝中有人好作官,军中有人好打仗。摊上好仗,不让去打也没办法。
魏恭明难过的是他先打了半年,多少消耗一些兵力,郭朴上去了!他也知道后面的仗一样不好打,他也知道郭朴有自身能力,可是这事儿摊谁身上,他会不生气?
除非是对廖大帅绝对忠心和佩服的人,他服从调度不会生气。魏恭明也是京里人,宁王殿下见虞临栖的一番话,殿下也是充分有阶级之分的人。
宁王麾下大多是出身好的人,他对郭朴加之青眼,是由虞临栖举荐。虞临栖举荐郭朴,是廖大帅当众说郭朴是他弟子,遵宁王命,虞临栖才接近郭朴。后来发现郭朴身上总整洁,又爱官。两个人接触下来,虞临栖对郭朴十分倾心结纳。
郭朴将军,是有自己的两把刷子,不是无能之辈。
而魏恭明将军,不管郭朴的几把刷子。他血红着眼睛瞪着郭朴离去的身影,他只想到自己吃了亏,他只想到他从京里来,是混个军功回去就升官。军中升过京里升,就是宁王殿下的一个好心腹。
廖大帅精明的粉碎了这一切,起因是王孙玄将军之死。王将军死去,在廖易直和恨他的郭朴心里,有个名称叫死得其所。
死得很值。
大帐中,廖大帅正和单独会见郭朴,大帅坐在书案后,给郭朴一个座儿在右侧,听郭朴在说话。
“……。就是这样,他逼走我的妻子。”郭朴说得很是沉稳,可廖大帅还是怜惜地看他一眼。郭朴回到军中就沉着个脸,问过他有无心事也不说,却原来是这样。
廖大帅虽然怜惜,也尖锐地指出:“你要没有手段,就拿虞临栖没有办法。逼走你妻子,算夺妻之恨,这是在军中要有法度,将军们胡乱打架没有名堂,说一句闹着乱儿可以不处置。但你说出来夺妻之恨揍他,他就是承认我也要处置你,这是私仇不能带到公事上来!”
这一切和郭朴想的一样,郭朴只所以说出来,一个是和廖大帅说过寻求他的帮助和见解,一个是声明一下政见咄咄,逼到眼前。
虞临栖一定要把凤鸾逼走,就是他一定要再拉拢郭朴。拉拢郭朴的原因,与廖大帅不无关系。
这是郭朴必定要对廖易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