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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均的事……因为她砍杏树而吵吵嚷嚷的事……还有她腹泻的时候我没能再多给她买几服药……

小均,你闭上了嘴巴。姐姐站起身来。

——这是你的饭,饿了就吃吧。现在想吃吗?

姐姐指了指用白布盖着的托盘。

——不想,刚起床,哪有胃口。

你也跟着姐姐站了起来。她在家里转了一圈,你也跟着转了一圈。妻子不在家,家里到处都落满了灰尘。你的姐姐从酱缸旁边绕过,用手心擦了擦缸盖上的灰。

——小均会不会去了好地方?

——提他干什么!

——小均好像也在找亨哲妈妈。我突然梦见小均了,要是这小子活着,不知道会怎么样。

——应该也像我们一样老了吧……还能怎么样。

十七岁的妻子和二十岁的你结婚的时候,小均在小学毕业班读书。在同龄的孩子中,小均明显比别的孩子聪明,反应敏捷,通情达理,学习成绩出色,五官也很清秀。谁见了小均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小学毕业后,小均不能继续读书了。他苦苦哀求你和姐姐,直到今天他的声音仿佛依然回响在耳畔。让我上学吧,哥哥。让我上学吧,姐姐……每天他都哭哭啼啼地恳求你和姐姐,让我上学吧。几年过去了,战争所破坏之地依旧惨不忍睹。当时怎么会那么穷呢。现在回想起来,你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你被竹枪刺伤了脖子,却顽强地活了下来。作为没有长辈的宗家长子,你不得不背负起养活全家人的重担。也许正是因为这个重担,你才想离开家。那时候,别提让弟弟上学了,养活家人都有困难。见你和你姐姐都不答应,小均就去向你的妻子求情。

——嫂子,嫂子,让我上学吧,让我上学吧,我一辈子都会报答你的。

妻子说,孩子这么想上学,我们应该满足他的心愿。

——我也没上过学!不管怎么说,这小子还上了小学呢。

你没上学,是因为你的父亲。父亲是中医,两个儿子相继死于传染病之后,他不再让你去人多的地方了,包括学校。父亲留你在膝前,亲自教你学汉字。

——亨哲爸爸……让亨哲叔叔上学吧。

——哪有钱让他上学?

——卖掉宅旁地不就行了吗?

听了这话,你姐姐骂道,败家女人!然后把你妻子赶回了娘家。十天后的夜里,你喝醉了酒,朝着岳父家走去。走过条条山路,到达那座茅草屋的时候,你在竹林茂盛的后院窗前停下了脚步。你来不是为了接妻子回家。你帮人家犁地,喝了酒,酒劲牵引着你来到这里。不管是谁赶走了妻子,既然她回了娘家,你就觉得自己不能若无其事地迈进岳母家的门槛,于是你站在那里不动了。年迈的岳母和妻子的说话声传到了门外。说完什么之后,岳母抬高嗓门儿说,不要再回那个婆家了,收拾行李出来吧。你的妻子哽咽着反驳岳母,我死也要死在那里,那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出来?听完她的话,你靠在围墙边,直到晨光照进竹林。妻子走出房间做早饭,你一把抓住了她。也许是整夜哭泣的缘故,她犹如牛眼般的乌黑大眼睛变成了直线。她很惊讶,瞪大了眼睛,然而红肿的眼睛依然像条细缝。就这样,妻子跟在你身后,穿过茂密的竹林回家了。走过竹林,你放开她的手,自己走在前面。露珠落在裤子上。落在后面的妻子气喘吁吁地跟在你身后,冲着你喊,慢点儿走!

走进家门,还没等亨哲跑出来,小均早已扑向你的妻子,喊了声嫂子。

——嫂子……我不上学了,嫂子不要再离开家了!

小均眼含热泪,仿佛斩断了什么念头。他没能继续读中学,而是留在家里帮你妻子做家务。他跟着你妻子上山做农活,偶尔被长长的高粱秆挡住看不见她,就大声呼喊“嫂子——”怎么了?你的妻子问,小均笑着又喊了声嫂子。小均叫嫂子,你妻子答应。小均再叫,你妻子又答应……两个人就这样一唱一和,做完了田里的农活。对于妻子来说,最靠得住的伙伴不是常常游荡在外的你,而是小均。后来,小均的力气很大了,每到春天就牵着牛出去拉犁。秋收时节,总是最早到田里收割稻谷。到了腌泡菜的时候,总是最先到地里拔出白菜。地里铺上草甸子,用稻床脱粒的时候,村里每个女人都带着稻床,聚集到当天打稻谷的人家,找个位置,放下稻床,帮忙脱粒,直到天黑。有一年,小均到镇上酿造厂工作,有钱后立刻买了个稻床,回家交到你妻子手里。

——你买稻床干什么?

妻子问道。

——村里就属嫂子的稻床最破旧,放都放不稳。

小均笑着回答。

妻子的稻床太老了,打稻谷的时候比别的女人费力气。她希望买个新的稻床。她的话你没当回事,又不是不能用,为什么要买新的?接过小均递来的新稻床,她大发雷霆,不知是冲你,还是冲小均。

——为什么要买这个?!连中学都没让你读呢。

嫂子,你真是的,小均涨红了脸。小均很听嫂子的话,似乎把她当成了母亲。从买稻床开始,只要有了钱,小均就买生活用品回来,都是嫂子需要的东西。他还买来了用白铜做的罐子,难为情地说,别的女人都用白铜罐,只有嫂子提着沉重的胶罐……你的妻子把泡菜、萝卜块和米饭盛进小均买来的白铜罐,带着下地了。每次用完,她都会把铜罐擦得油光锃亮,放在搁板上,直到白铜旧得没有了光泽。你突然起身,往厨房走去。你打开厨房后门,抬头看了看多用途酱台做成的搁板。四角饭桌折叠起来放在上面,边缘静静地放着四十年前的白铜罐。

妻子生老二的时候,你也不在家,小均陪在她身旁。那是冬天,天气很冷,家里却没有柴火。看到嫂子生完孩子后躺在冰冷的屋里,小均砍掉了家里长了多年的杏树,劈成木柴,放在她房间的灶坑里烧起了火。你姐姐看到了,猛地推开妻子的房门,责怪你妻子说,家里的树随便乱砍会死人的。小均大声反驳,是我砍的,为什么要怪嫂子?你姐姐抓住小均的衣领,大声吼道,是你嫂子让你砍的吗?臭小子!你这个混蛋!小均毫不示弱,极力袒护嫂子,难道让嫂子生完孩子冻死在冰冷的房间里吗?

还是在杏树被砍断的位置。扬言要去赚钱并离家出走的小均已经回来二十天了。他回家后,最高兴的人要数你的妻子。小均变了很多,即使看到嫂子,脸上也没有笑容。你以为他肯定是在外面遇到了挫折。有一天,妻子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地跑到你玩尤茨<a id="jzyy_1_183" href="#jz_1_183"><sup>(3)</sup></a>的商店门口说,小叔子不对劲,你赶快回家看看。你正沉浸于尤茨游戏,打发妻子先回去。失魂落魄的妻子猛地掀翻了放着尤茨的席子,大声吼道,小叔子快死了!快回去看看!

她粗鲁的举动让你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你赶回了家。

——快点儿!快点儿!

妻子大声呼喊着跑在前面。那是她第一次在你前面跑。小均挣扎着躺在杏树被砍掉的位置,口吐白沫,舌头打着卷伸了出来。

——这小子怎么了?

你看了看妻子,她已经魂飞魄散。

最先发现小均的人是妻子。她已经好几次被叫到警察署了。没等查明小均的死因,嫂子喂小叔子喝农药的谣言已经传到了邻村。你的姐姐红着眼睛对你的妻子大吼大叫,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杀死了我的弟弟!接受警察调查的时候,妻子显得很平静。

——如果你们认为是我杀死了小叔子,那就不要再问了,直接把我关起来就是了。

妻子不肯回家,要求警察把自己关进监狱,警察好几次不得不送她回家。回家以后,她捶胸顿足。她使劲推开房门,冲向井边,大口大口地喝凉水。你简直要发疯了。妻子被叫到警察署接受调查的时候,你在山间田间疯狂奔跑,大声喊着小均的名字,小均,小均!你的胸膛冒火,浑身滚烫,让你难以忍受。死者沉默,活下来的人却像是疯了。

可怜的人,直到现在你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卑鄙。你将所有的伤痛都转嫁给了妻子,如今你总算想明白了,需要安慰的人是你的妻子,你却缄口不语,把她推入了窘境。

那时候,全家人都乱了阵脚,最后找人埋葬小均的人还是你的妻子。过了很久,你也不问小均埋在了哪里。妻子终于开口了。

——你不想知道小均埋在哪儿了吗?

你没说话。你不想知道。

——不要怪小均……父母都不在,你是他哥哥,应该去看看他……最好找个好地方,重新埋一下。

你冲着妻子大吼,那个无情无义的家伙,我为什么要知道他埋在哪里!有一次,你们要去什么地方,走着走着,妻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小叔子的坟墓就在附近,你不想去看看吗?你假装没听见。为什么要把这个包袱彻底交给妻子呢?每到小均的祭日,她都会带着做好的食物去小均坟前。去年也是这样。从山上回来,妻子的嘴里散发着烧酒的气味,眼睛通红。

小均死后,妻子变了。原本那么乐观的人也不再笑了。偶尔想笑,笑容也很快变得模糊。以前农活繁忙的时候,只要后背沾到地板,马上就能入睡。小均死后,她却常常处于假寐状态。直到小女儿做了药师,为她配制催眠药物之前,妻子从来没有熟睡过。她总是睡不踏实。也许在失踪的妻子的脑子里,已经堆积了厚厚的催眠药物。这期间家里的旧房子拆了,翻盖了两次新房。每次都会处理掉许多堆放在角落里的家什。整理家什的时候,妻子会单独拿开白铜罐,生怕别人碰到。也许是担心白铜罐混在其他家什之间,将来会找不到。每次盖新房子,她都最先把白铜罐挪到临时搭建起来用于防雨的窝棚下面。新房子建好后,她又最先把白铜罐放到新房子里的搁板上面。

妻子走失之前,你从没想过你对小均之死的沉默给她带来了怎样的痛苦。现在回想起来,再说自己当时多么愚蠢又有什么用。女儿说,医生问妈妈有没有受过什么刺激,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那时你摇了摇头。女儿说,医生劝妈妈接受神经科医生的治疗,你却不以为然,什么神经科……你觉得小均的事应该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遗忘,而且你认为现在应该忘记了。五十岁过后,妻子也说,最近也梦不着小叔子了,看来这小子去了好地方……你以为她也如你这般忘记了小均。不料从今年开始,她又提起了小均。

有一天,你正在睡觉,妻子把你叫醒了。

——如果当初让小叔子上学,也许他就不会死了吧?

妻子说道。不知道她是在问你,还是自言自语。

——我嫁过来之后,小叔子对我最好了……他那么想读中学,我这个做嫂子的却没送他去。最近又梦见小叔子了,看来还没去好地方啊。

你呻吟一声,翻过身去。妻子仍然望着远方喃喃自语。

——当时你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不让小叔子上学?他那么想去,哭着哀求,你不觉得他很可怜吗?小叔子说了,只要让他上了学,以后的事情他都自己想办法。

你不想跟任何人谈论小均的事。在你心里,小均也是深深的伤痕。虽然杏树被砍掉了,但你仍然清晰地记得小均死时的位置。你也知道妻子常常失魂落魄地望着那儿。你不想触摸自己的伤痕。人生在世,什么倒霉事都有可能碰到。你干咳了几声。至少在这时候,应该和妻子好好谈谈小均的事。直到妻子走失,你才有了这样的想法。妻子空荡荡的心里依然装着小均。有时睡着睡着,她突然跑到卫生间,蹲在马桶旁,仿佛有人责怪她似的,她一边摆手,一边大声呼喊,不是我,不是我。你问她是不是做了噩梦,她眨着眼睛,呆呆地望着你,似乎忘记了刚才的举动。这样的事情越来越频繁。

因为小均的死,妻子多次出入警察署,你为什么没想到呢?妻子也因此被人误以为是凶手。也许小均之死与妻子致命的头痛有关系,你以前为什么没想到呢?你应该听听她倾诉才对啊,你应该让她说说心里话才对啊。这么多年,你逼她陷入困境,却不伸手援救,始终沉默不语。也许是这种压力给她带来了痛苦。她经常站着发呆。她说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了。头疼难忍,甚至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却又坚持不去医院,还嘱咐你不许告诉孩子们她头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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