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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铁首尔站丢失妻子之前,她对你来说只是亨哲妈妈。她是永远矗立不动的大树,除非被人砍伐,或者被人拔走,否则绝对不会自行离开。直到那一天,你才知道,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亨哲妈妈了。亨哲妈妈走失以后,你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是你的妻子,而不仅仅是亨哲妈妈。从五十年前到现在,一直都被你遗忘的妻子终于生动地呈现在你的心里。妻子失踪了,你却对她产生了触手可及的真实感。
你终于了解到这二三十年来妻子的状况。妻子陷入了精神麻木的状态,常常什么也想不起来。即使走在村中熟悉的道路上,她也会找不到家,呆坐在路边。面对用了五十年再熟悉不过的锅和缸,有时她却露出疑惑的目光,仿佛不知道那是什么。家里到处都是妻子掉落的头发。有时她理解不了电视剧,甚至忘记唱了五十年的那首歌,那首以“如果你问我爱情是什么”开头的歌。有时候妻子看上去似乎连你也忘记了,或者连她自己也忘记了。
不仅如此。
有时候,妻子仿佛在渐渐干涸的水中找到了什么,清清楚楚地记得某些事情,甚至记得你哪天离开家,还在库房门缝里夹了包着钱的报纸。虽然你没有说,但是离家的时候还能想着给家人留钱。她说谢谢你。妻子说,如果不是发现了那些卷在报纸里的钱,真不知道怎么度过那段日子。妻子说应该重新拍张全家福,因为上次的全家福里没有小女儿在美国生的孩子。
直到这时,你终于幡然醒悟,原来妻子深陷混沌,而你还蒙在鼓里。
妻子因为疼痛而双手抱头昏迷不醒的时候,你以为她在睡觉。你还希望她不要随便躺在什么地方就入睡。最后她连房门都打不开,急得团团乱转的时候,你还责怪她,让她睁大眼睛好好走路。你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关心和照顾她。你无法理解她混乱如麻的时间概念。她嘴里念叨着年轻时养过的猪的名字,调好猪食,放在空空的猪圈,然后坐在前面说,这回不要只生一只小猪,你要生三只……我会很喜欢你的……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你仍然觉得妻子是在说着无聊的笑话。那一年,母猪生了三只猪崽,妻子用卖三只猪崽的钱给亨哲买了自行车。
——在家吗?我,回来了!
你冲着空荡荡的家高声呼喊,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回来了?
你期待着妻子迎接你的声音,然而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寂寞在弥漫。每当你从外面回到家,只要说声“我回来了”,妻子肯定会从家中某个角落探出头来。
——你就不能不喝酒吗?没有我,你也能活,要是没有酒,我看你是活不了了。孩子们每次打电话都为这个担心,你就不能戒酒吗?
妻子一边把枳棋子熬成的汤水放在你面前,一边不停地发着牢骚。
——你要是再喝酒,我就离家出走……上次医生不是说过了吗,酒对你伤害最大了。日子越过越好,你要是不想多活,那就继续喝吧。
有时候你和别人出去吃午饭,喝了酒回来,妻子会大发雷霆,仿佛到了世界末日。对于妻子的唠叨,你总是左耳听右耳冒,然而此时此刻,你竟无比怀念她的唠叨。为了听到妻子的唠叨,你甚至在下火车后进了旁边的米肠汤饭店,大白天喝了酒回来。然而你的耳边悄然无声。
你看了看侧院小门旁边的狗窝,连狗也没有动静。没看见狗链,看来是你姐姐懒得给狗送食,索性把狗带回自己家去了。你没有关闭大门,径直走进庭院,坐在廊台上。偶尔妻子自己去首尔后,你也是这样独坐廊台。妻子打来电话,问你吃饭了没有。你说,什么时候回来?妻子问你,怎么了?想我了吗?你说,有什么好想的……不用管我,你在首尔待够了再回来。不管你怎么说,只要听见你问“什么时候回来”,妻子就会马上乘火车回家,不管去首尔有什么事。看到她回来,你劈头盖脸地责问,回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待够了再回来吗?她瞪你一眼说,你以为我是为你回来的吗?我是惦记着喂狗……
妻子养育的那些东西让你放弃了在异乡得到的一切,回到了自己的家。推开这扇大门进来,就会看到妻子头戴沾满灰尘的头巾,让亨哲坐在书桌前,自己去挖红薯,做酒曲。你姐姐常说,打仗的时候,你为了躲避兵役而四处奔走,在家里就睡不着觉,结果养成了习惯,最终使你患上了流浪病。你并没有逃避兵役,有时候你厌倦了四处躲避的日子,主动去了警察署。当时你的叔叔是警察,只比你大五岁,他送你回来了。他说,即使家道没落,你也是这个家族的宗孙<a id="jzyy_1_154" href="#jz_1_154"><sup>(2)</sup></a>,必须活下来。你必须留下来守护祖坟,操持祭祀。不过,并没有人把你的食指放在铡刀下面切断。因为真正守护祖坟,每个季节忙于准备祭祀的人是你的妻子。也许是这个缘故吧?你有家不能回,只能顶着露水在外睡觉。莫非是这样的生活把你变成了流浪汉?也许是吧。有时你睡在家里,总担心有人推开大门来把你抓走,因此在深更半夜逃跑似的离开家。某个冬天的夜晚,你回到家里却发现,孩子们突然间都长大了。天冷了,家人都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妻子拿出放在炕头的饭碗,拉过盖着桌布的饭桌,推到你面前。那是个雪花纷飞的夜晚。妻子在炉火上烤了紫菜。闻到香喷喷的紫苏油,孩子们纷纷睁开眼睛,拥到你的身边。你用妻子烤好的紫菜包着饭,塞进孩子们嘴里。你给大儿子、二儿子和大女儿吃完,小女儿和最小的儿子还没有吃到,然而已经吃完的大儿子又在等着你喂他吃了。你包饭的速度赶不上孩子们吃饭的速度。你开始害怕孩子们的嘴巴,甚至想这些家伙可怎么办啊?这时候你才觉得自己应该忘掉外面的事情,不能再离家出走了。
——我,回来了!
你急忙推开房门。房间里空空如也。离开家之前,妻子叠好的几条毛巾仍然整齐地放在炕头。那天早晨,你吃过药以后,水杯放在地板上,现在杯子里的水已经干了。壁钟指向下午三点,竹影从后门映进来。
——我回来了。
你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自言自语,你的肩膀明显地低垂下去。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儿子强烈反对你自己回家,家里没有人,你回来干什么呢?可是今天早晨,你不顾儿子的反对,坚决乘火车回来了。在路上,你心底的某个角落还藏着一丝希望。只要你走进家门,喊一声“你在家吗?我,回来了”,正在擦房间,或者正在库房里择菜,或者正在厨房里淘米的妻子就会出来迎接你,像往常那样说“回来了”。你觉得肯定会这样。然而家里空空荡荡。房子空置久了,甚至会散发出奇怪的气息。
你站起来,打开空房子里所有的房门。你在吗?卧室、小房间、厨房和锅炉房的门都打开了,你挨着问了个遍,你在吗?你还是第一次这样焦急地寻找妻子。我离开家的时候,妻子也这样找过我吗?你眨着干涸的眼睛,推开厨房门,又往库房那边看了看,喃喃自语“你在那边吗”,只有平板床孤零零地放在库房里。曾经你看到站在这里埋头做事的妻子也不声张,倒是妻子突然往你这边看来,问你,怎么了?想找什么吗?你说,我要去趟镇上,袜子在哪儿?妻子手上本来戴着橡胶手套,听你这么一说,连忙摘下手套,跑进房间,找出你要穿的袜子。如今,你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库房。
——喂……我肚子饿了,想吃点儿东西。
你冲着放在库房里的空床嘀咕。妻子不管是在摘辣椒蒂,在叠苏子叶,还是在腌白菜,只要听说你想吃东西,她就会毫不迟疑地停下手中的活儿,来到你身边,跟你说,山上长出了八角金盘,我挖了些回来,给你做八角金盘煎饼,怎么样?想不想吃?当时的你怎么就没意识到这是幸福呢?你从来没给妻子煮过海带汤,凭什么理所当然地享受她为你所做的一切?有一次,妻子从镇上回来,说路过你常去的那家精肉店门口时,女主人坚持让她进去,请她喝了海带汤再走。原来今天是女主人的生日,早晨丈夫给她煮了海带汤。你静静地听着,妻子继续说,其实味道也不怎么样,可是我真的很羡慕精肉店的女主人啊。你干涸的眼睛眨个不停。在哪儿呢……只要妻子能回到这个家,你不但可以为她煮海带汤,还可以做煎饼。是在惩罚我吗……你干涸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你想走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离开家门。你想回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来。可是你从来没想过,妻子也会离开这个家。
直到妻子失踪,你才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婚约确定前,你们从来没有见过面。那时候,联合国司令官和共产党司令官之间达成休战协议,战争结束了,但是气氛比战争中更恐怖。每到深夜,人民军就从山里跑下来,到村庄里扫荡。家里有婚龄女孩的,就要想方设法藏起来。从山里下来的人见到婚龄女孩就会抢走,这个消息传遍了各个村庄。甚至有人在铁路旁挖洞,把女儿藏在里面。有的好几户人家聚集起来过夜,还有的人匆匆忙忙让女儿结婚。妻子出生在陈苗村,跟你结婚之前,一直住在那里。你的姐姐告诉你,你要和陈苗村的姑娘结婚。那时你二十岁。姐姐说那个姑娘和你八字相合。陈苗,那是一座山沟,距离你出生的村庄有十几里路。那时候大家都是这样,不见面就结婚。婚礼定在收割之后的十月,在女方家的院子里举行。婚期确定下来,只要你笑,别人就讥讽说要娶媳妇了,很开心吧。你说不上多开心,也没什么不开心。你姐姐操持家里的生计,所有人都觉得你应该快点儿娶媳妇。话是没错,你却觉得不能和从未见过面的女人过日子。你也从来没想过一辈子都在这个村子里种田,直到死。人手不足的时候,连孩子都被叫到田里干活,你却和几个朋友到镇上闲逛。你想和两个志趣相投的朋友到别的城市开家酿造厂。你想的不是结婚,而是如何赚钱。当时,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突然去了陈苗村呢?即将在十月份和你成婚的女孩住在茅草屋里,后院长着茂盛的竹子。明亮的灯光照着屋顶和院子,女孩的脸看上去却有点儿暗淡。女孩穿着麻布小褂,坐在廊台上绣花,前面放着绣花机。女孩不时抬头,仰望天空,有时注视天空中飞过的成群大雁,直到大雁不见了踪影。女孩站起身来,走到茅草屋外面。你跟着走过去,那里是一片棉花田。你未来的岳母正蹲在田里摘棉花。妈妈——女孩远远地喊了声。怎么了?你未来的岳母头也不回地说。雪白的棉花在母女之间随风摇曳。女孩又喊了声妈妈,岳母仍然头也不回地问,怎么了?
——我可不可以不嫁人?
你屏住呼吸。
——你说什么?
——我想守着妈妈,不可以吗?
棉花继续在摇曳。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女孩几乎带着哭腔问妈妈。
——那你想被山里的人抓走吗?
身穿麻布衣服的女孩沉默了。她坐在棉花田里,伸开双脚,放声大哭。这跟刚才坐在廊台绣花的女孩判若两人。她哭得很伤心,站在后面的你都忍不住想跟着哭了。岳母这才走出棉花田,站在女孩身边。
——哎呀!你的年纪的确还小。要不是战争,我也想再把你留在身边两三年,可是世道这样险恶,有什么办法啊?结婚又不是什么坏事,既然出生在这个山沟里,就逃不了这样的命运。我也没送你上学,如果不嫁人,你怎么活呀?我看了你们的生辰八字,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会很幸福的。你们会生好几个孩子,而且个个都会平安长大,出人头地,这不就足够了吗?人生在世,就是要找到自己的另一半,过上舒心的日子,生儿育女。我好好弹棉花,给你缝被子,不要哭了。
女孩还是哭个不停。岳母伸出手掌,拍打着女孩的后背。
——不要哭了……
女孩的哭声还是没有停止。这回,岳母也跟着哭了。
如果不是看到母女二人在棉花田里抱头痛哭的场面,也许你在十月份到来之前就离开家了。想到那个坐在茅草屋的廊台上,抱着绣花机绣凤凰的女孩,那个在棉花田里叫着“妈妈、妈妈”,然后伸开双脚放声痛哭的女孩,想到她可能会在某个深夜被山里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抓走,你就迈不动脚步了。
妻子丢了。你独自回到空荡荡的家,连睡三天两夜。你在儿子家里总是睡不着,每天夜里只是闭着眼睛。你的耳朵越来越敏锐,隔壁房间有谁开门去卫生间,你也会睁开眼睛。你不想吃饭,可是要考虑家人的心情。每到吃饭时间,你要过去陪着家人坐在饭桌前。回到自己家后,你什么也不吃,死了一般睡在空房子里。
结婚前,你只见过妻子一面,就是她坐在廊台上绣凤凰,后来在棉花田里放声痛哭的样子。你以为自己对妻子没什么感情,不料每次离开家门,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妻子的手似乎能挽救一切。以前,你们家养什么牲畜都养不活。她嫁过来之前,你们家也养过好几条狗,每次都养不了多久,还没等生崽就死了。有的是吃了老鼠药,有的掉进了粪桶,有的不知怎么爬到炉箅子上面,你的家人不知道,照常在炉灶里点火,闻到腥味,拿出箅子看时,这才发现狗已经死在里面了。你的姐姐说,我们家养不活狗。妻子嫁过来后,从别人家抱回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狗,一路上捂着它的眼睛。妻子说,小狗很聪明,如果不捂住眼睛,它就能回到自己妈妈身边。小狗在廊台下面吃着妻子喂给它的食物,健健康康地长大,每次能生五六只小狗。最多的时候,廊台下面有十八只小狗。春天,母鸡孵出三四十只小鸡,只是有两三只被老鹰叼走,绝对没有一只死掉。这也是妻子的功劳。你的妻子在宅旁地里撒上种子,嫩绿的新芽争先恐后地冒出。收完马铃薯种胡萝卜,收完胡萝卜再种红薯。不停地播种,不停地收获,一家人吃也吃不完。栽下茄子秧,夏天过去了,到了秋天,仍然遍地是紫色的茄子。妻子手到之处,什么东西都会茁壮成长。妻子头上浸了汗水的毛巾从来没有摘掉过。田里的草刚长出来就被她拔掉。饭桌上吃剩的食物残渣被她揉成小团,倒进小狗的饭桶中。捉青蛙,煮熟捻碎,当作鸡饲料,再收集鸡粪,埋进宅旁地。妻子日复一日,重复着这些事。只要她动手,土地马上变得肥沃,生出新芽,茁壮成长,开花结果。你姐姐之前从来不把你的妻子放在眼里,后来也让她帮自己在宅旁地里栽种辣椒苗了。
回家后的第四天夜里,你醒了,呆呆地躺着,仰望天花板。那是什么——你呆呆地看着衣柜上面刻有太极图的箱子,连忙坐了起来。你想起某个清晨,妻子早早醒来,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叫你,你明明醒着,却懒得理睬。
——看样子还在睡呢。
妻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但愿你不要比我活得长久。
——……
——寿衣我都准备好了,放在衣柜上面刻着太极图的箱子里,我的也在里面。万一我先死,你不要慌张,先找出寿衣来。这次有点儿奢侈,我是用最好的麻布做的寿衣。那个人说她亲手种的麻,亲手织成的麻布。你看见了也会满意的,真的很漂亮。
尽管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听,妻子仍然像念咒似的自言自语。
——住在潭阳的堂婶去世的时候,堂叔哭成了泪人。他说堂婶去世前嘱咐过他,千万不要买贵寿衣,还说已经把结婚时穿过的韩服熨好了,给她穿上就行。女儿还没结婚,自己就走了,已经很内疚了,就不要再为她花钱了。堂叔靠在我身上,一边哭一边跟我说这些,我的衣服都湿透了。他说堂婶劳累了一辈子,如今日子刚刚好过点儿,她却死了。堂叔说,这个可恶的人,临死之前还嘱咐,不让给她买好衣服。我不想这样,走的时候我要穿好衣服。你要不要看一看?
你没有动静,妻子又长叹一口气。
——你在我前面走吧,这样最好了。都说生有序,死无序,不过我还是希望我们按照生的顺序走。你比我大三岁,那就比我早三年走吧。如果你觉得委屈,提前三天也行。我就自己住在这个房子里,实在不行,我就到老大家,给他们剥蒜、打扫房间。你怎么办呢?一辈子依赖别人,你会什么?你想想吧,沉默寡言的老人自己占着个房间,浑身臭味,谁会喜欢呢?我们已经成了孩子们的累赘,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了。从大门外面就能看出谁家有老人,因为有味。女人不管怎样还能照顾自己,男人要是独自留下来,肯定会很狼狈。即使你想活很久,也不要走在我后面。我先把你埋好了,然后就跟你去……这些我能为你做到。
你踩着椅子,取下了衣柜上面的太极花纹箱子。箱子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从尺寸来看,前面的是你的,后面的应该属于妻子。实际尺寸比躺着看的时候更大。你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了盖子。妻子说她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麻布,还说走了很远的路才买到。你打开盖子,看见里面堆着用棉布包裹起来的麻布,棉布白得耀眼。你逐一解开带子,里面按顺序摆放着包褥子的布、包被的布、包脚布、包手布。把我埋好再走……你眨了眨眼睛,凝望着死后用来包裹你和你妻子的手指甲和脚指甲的口袋。
两个孩子从侧门进来,叫着爷爷,跑到你面前。这是住在河边的泰燮家的孩子。孩子们离开你身边,在家里东张西望。她们似乎是在寻找你的妻子。在大田经营中国餐馆的泰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把两个孩子交给自己吃饭都有困难的老母亲,从来没有回过家。每次见到这两个孩子,妻子都咂着嘴说,泰燮就不说了,他老婆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听村里人说,泰燮的妻子和厨师长私通,离家出走了。给孩子们做饭的人不是她们的奶奶,而是你的妻子。有一次看到孩子们没有吃饭,妻子把她们带回家,给她们做了早饭。第二天早晨,孩子们睡眼惺忪地又来了。你的妻子在桌子上多摆了两副碗筷,让孩子们坐在饭桌前吃饭。从那之后,每到吃饭时间,两个孩子就自动过来了。有一次,饭还没做好,两个孩子就趴在地上玩儿,等饭做好了,哧溜溜坐到饭桌前。孩子们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你要是稍有异议,妻子就像对待自己的私生孙女似的袒护两个孩子,说她们肯定是饿极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个样子。我们现在也不像从前那么困难……孩子们来了,我们也不寂寞,多好啊。自从孩子们来家里吃饭以后,饭桌上出现了新蒸的茄子,煤气炉下面的烤鱼架从大清早就烤上了鲐鱼。首尔的孩子们送来的水果和蛋糕也都被妻子保管起来,等到下午四点钟,孩子们从侧门探头张望的时候,她就让她们进来吃。几次之后,孩子们不但在这里吃饭,甚至期待吃到零食了。你的妻子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照顾她们。那段日子,有一次你的妻子去镇上办事,回家的时候没能赶上公共汽车,呆呆地坐在车站,经营纸店的秉植把她带回来。还有一次说是要去宅旁地里摘萝卜缨,却呆坐在铁路边的地里,路过的玉哲把她送回来。妻子说她要回家时却想不起来该坐什么车,去了宅旁地里,却想不起来要干什么。这样的精神状态,怎么照顾两个孩子吃饭呢?你不得而知。这些日子里她们怎么吃饭?你在首尔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奶奶在哪儿,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