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 第四十三章 世家之后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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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又想起了马空群，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爱他，是不是爱错了人。
就因为他知道这个人一定会在地狱等着他的，所以他才怕死！
傅红雪忽然道：“叶开呢？”
他无论是死是活，都再也不敢面对这个人，再也不敢面对这个人的刀！
沈三娘道：“他……他没有来。”
他仿佛又在傅红雪的刀上，看见了这个人那种可怕的精神和力量！
傅红雪道：“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他的意思呢？”
他真正畏惧的也许并不是傅红雪，而是这个人！
沈三娘道：“我来告诉你，只因为我觉得你有权知道这件事。”
他仿佛又看见了昔日那个永远都令他抬不起头来的人！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人手里的刀光飞起时，血花甚至比梅花庵外的梅花还鲜艳。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但我却希望能将这件事永远忘记。”
他亲眼看见傅红雪那凌厉风发，锐不可当的刀光！
沈三娘勉强笑了笑道：“我，现在已经忘了。”
但这次的情况却比那次更危险，因为这次他的敌人也远比上次更危险！更可怕！
傅红雪道：“那很好，很好……”
那次他甚至喝过自己的尿。
他们互相凝视着，就好像是很普通的朋友一样。
因为他现在一定要将每一分力量都用出来，就像是那次在长白山里逃窜的时候一样。
当他们想到在那黑暗的小屋中所发生的那件事，就好像在想别人的事一样。
每一分力量他都要！
因为那时他们的肉体虽已结合，却完全没有感情——这种结合本就永远不会在人们心里留下任何痕迹的。
他若将食物吐出来，就无异将力量吐出来，他现在迫切需要力量！
就在这时，傅红雪手里的火摺子忽然熄灭。
但无论什么样的食物，都同样能给人力量。
小室中又变成一片黑暗。
泥水汤面，汤面里的口水，老人嘴里残缺的黄牙，眼睛里的轻蔑和讥诮……每件事都令他要呕吐。
虽然是同样的黑暗，虽然是同样的两个人，但他们的心情已完全不同。
可是他用尽了全身一切力量忍耐住，他绝不能吐出来。
在那时，傅红雪只要一想起她发烫的胴体和嘴唇，全身就立刻像是在燃烧。
马空群的确要呕吐。
现在，她虽然就站在他面前，但他却已连碰一碰她的欲望都没有。他们都不再说话，因为他们都已无话可说。
他自己吃下这半碗面后，是不是也会觉得要呕吐？
然后沈三娘就听见傅红雪那奇特的脚步声，慢慢地走了出去。
纵横一世，威镇关东，声名显赫，一时无两的万马堂主人，竟会为了半碗面而杀人！
“我并没有爱错人——我爱的就是她，绝没有任何别的原因。”
他恨，他愤怒，可是他同样也能感觉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和悲凄。
叶开静静地听沈三娘说完了，心里却还在咀嚼着这几句话。
傅红雪紧握双拳，突然觉得要呕吐。
他自己心里仿佛也有很多感触，却又不知是甜？是酸？是苦？
但他在杀过人后，吃这半碗面时，心里是什么滋味？想到他过去那些辉煌的往事，这半碗面吃在他嘴里时，又是什么滋味？
丁灵琳看着他，忽然笑道：“他说的这几句话，我早就说过了。”
可是他实在太饿，他必须吃点东西，哪怕只不过是半碗面也好。
叶开道：“哦？”
他一定已看见了傅红雪，所以他一定要逃。
丁灵琳轻轻道：“我说过我爱的就是你，不管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我都一样爱你。”
不错，一定是马空群。
叶开眼里却仿佛又出现了一抹令人无法了解的痛苦和忧虑，抬起头，凝视着东方已渐渐发白的穹苍，忽然问道：“你不会后悔？”
傅红雪忽然想到那黑衣人说的话，忽然想到了马空群。
丁灵琳道：“绝不会。”
难道他真的已走上绝路？
叶开笑了笑，笑得却似有些勉强，道：“假如以后我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不会后悔？”
杀人的凶手是谁？
丁灵琳的表情也变得很坚决，就像是傅红雪刚才的表情一样。
一个人若还没有走上绝路时，是绝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她微笑着道：“我为什么要后悔？我爱你本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既没有别的原因，也没人逼我。”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为了半碗吃剩下的面、一点散碎银子而杀人！
她笑得就像是那随着曙色来临的光明一样，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希望。
傅红雪心里也充满了愤怒和痛苦，因为他正在问自己：这世上几乎已很少有人能比他更了解饥饿和贫穷的痛苦。
沈三娘看着她，想到了傅红雪，忽然觉得他们才是真正幸福的人。
他实在死不瞑目。
因为他们敢去爱，而且能爱得真诚。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世上竟会有人为了半碗被他吐过口水的面，几枚破旧的铜钱，就忍心下毒手杀了他这个已半聋半瞎的可怜老头子。
她忍不住轻轻叹息，道：“也许我这次根本就不该再见他的。”
老人冰冷僵硬的脸上，也带着一种恐惧和不信的表情。
叶开道：“可是你见了也不错。”
可是他杀了人后，难道还会将死人吃剩下的半碗面也吃了下去？
沈三娘道：“哦？”
银袋里的一点碎银子，想必是被那杀人的凶手拿走了。
叶开道：“因为你们这次相见，让我们都明白了一件事。”
碗里的面是谁吃光的呢？
沈三娘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他手里既然还握着筷子，显然还没有吃完那碗面。
叶开道：“他爱翠浓，并没有错，因为他是真心爱她的。”
这老人显然是在吃面时，被人一拳打在咽喉，立刻毙命。
他微笑着，接着道：“这件事让我们明白了，真心的爱，永远不会错的。”
距离他尸身不远处，有只已被撕裂的破旧银袋，却是空的。
傅红雪面对着门，看着从街上走到这小饭铺的人，看着这小饭铺里的人走出去。他忽然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憔悴疲倦。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种从不知目的地在哪里的流浪寻找，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一个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的老人，仰面倒在地上，咽喉上一块瘀血，手里还紧紧地握着双筷子，人却已冰冷僵硬。
这种生活令他总觉得很疲倦，一种接近于绝望的疲倦。
炉灶已冷，灯也快灭了。
包在绣花手帕里那张十两的银票，已被他花光了，他既不知道这是属于谁的，也不想知道。
他找到的又是死亡！
但他却很想知道那金如意的主人是谁，只可惜这金如意打造得虽精巧，上面却没有一点标志，他现在又必须用它去换银子，用换来的银子再去寻找它的主人。若是没有这柄金如意，现在他甚至已不知该怎么才能生活下去。
厨房，岂非正像是温暖的火光，滚热的食物——这些岂非就正是生命的力量。傅红雪很快地走过去，但却并没有在这厨房里找到食物和力量。
但是他却决心要杀死它的主人，这实在是种讽刺，世上却偏偏会有这种事发生——这就是人生。
看见小屋上的烟囱，就该知道那是厨房。
有时人生就是个最大的讽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