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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朱翊钧非常肯定的事实。

王崇古见陛下如此肯定,心道果然如此,陛下虽然年龄小,但是绝对不好糊弄,他继续说道:“元辅能以普通的家境,一路考到皇极殿,成为二甲第九名,馆选庶吉士,是非常之人,必然是天资聪颖,我大明进士,皆是如此。”

“他们很聪颖,他们对朝堂上的问题,知之甚详,但是他们不能说,也不敢说,更不想说。”

朱翊钧看着王崇古一脸不解的说道:“哦?不能说,也不敢说,更不想说,为何不想说?那些个言官们,整日里泄泄沓沓,怎么就是不想说了呢?”

“明知道大明朝这么烂,就让他们一直这么烂下去吗?”

“对,明知道朝局已经糜烂如此,只能让它一直这么烂下去!因为根本没有别的选择!”王崇古非常确信的说道:“为什么不想说?”

“臣是大明刑部尚书、太子少保,可是脱了这身华袍,臣不过也是个读书人,是个在边方和北虏争利的商贾,与常人有何不同?但正是有了这身华袍,哪怕是这袍子已经满是虱子,哪怕是官帽带的已经满头的痱子,臣也不想脱了这身华袍,摘了这官帽。”

“这身华袍和官帽,就是官身,就与常人不同。”

“拼了命的终于考中了进士,不就是为了这身官袍?国朝糜烂的原因,所有人都清楚根源所在,但是就是不想说。”

“以贪腐为例,别人都贪了,我刚当了进士,我跟着一起贪就是,为什么要说?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对自己有利吗?显然没有。”

“所以不想说。”

“大司寇所言有理。”朱翊钧停下了脚步,站在永定河畔的桥上,看着河面的冰凌,沉默了很久,才认可了王崇古的观点。

科举,是大明实现阶级跃迁的通道,一千多万人在里面卷,卷到皇极殿参加殿试的不过三百人,到了殿试,已经完成了阶级跃迁,从小民变成了青天大老爷。

在实现了阶级跃迁后,背叛阶级的代价是极为昂贵和沉重的,而且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为了自己的阶级张目,理所应当。

你元辅不拿,次辅怎么拿?内阁不拿,廷臣们怎么拿?廷臣们不拿,京堂怎么拿?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不想说,因为那在背叛阶级,但是张居正想说,考中进士,就开始说,到了嘉靖三十二年,甚至骂到了道爷头上,说道爷专事焚修,不顾朝臣。

“为何不能说呢?”朱翊钧继续问道,不想说,是不想背叛阶级,更是谋求私利,那么不能说呢?

王崇古其实已经想要停止深入讨论这个问题了,他只想说看人,没想到话赶着话,已经说的这么深入了。

“不能说,因为说了会死。”王崇古言简意赅的总结道:“已经成为了肉食者,却要背叛肉食者们,必然付出惨痛的代价。”

“臣仍然以贪腐之事为例,贿政姑息之弊,人人皆知,可人人贿政,连戚帅都要拜在元辅门下,何也?陛下身居九重,这为官之道,贪腐横行之时,一个官员连不贪都很难做到,更别说杀贪腐之风了。”

“如果别人都贪,他自己不贪,那他就是所有人的敌人,因为他跟其他人不一样。”

“能独善其身者,又有几人,李乐为元辅门下,都躲不开,避不了,只能曲意奉承,暂且答应下来。”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就像海瑞一样,泼脏水泼不进去,就给海瑞升官,逼他无事可做,逼他致仕?”

“就像海瑞那样。”王崇古略微犹豫了下,才赶忙说道:“陛下,臣嚼这个舌头,不是为了给贪官寻求合理之处,只是说这官场腐败横行,贪腐则万事败坏,万事不可期其能行。”

“不除姑息,不可能查贪,高拱杀贪腐之风,杀着杀着,只能有选择的杀,晋党不能碰,因为他要姑息晋党,这样反贪,是没有什么成效的。”

“朕已经清楚了为何不想说,不能说,那为何不敢说呢?”朱翊钧思索了下,还是继续询问。

“不敢说,言官们一说就是今日之朝堂,满眼污秽,贪腐横行,但是就是不谈具体谁在贪,何也?”王崇古端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陛下继续前行,桥上太危险了,万一陛下在桥上落水了,王崇古好不容易保住的命,就又没了。

“为什么不谈具体呢?因为一谈到某个人贪,就要说到某人某事,就得查这笔银子的来龙去脉,这顺着藤就会摸到瓜,这查着查着就查到了不能查的人,谁也不知道这个人背后到底撑着多大的伞,有多硬的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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