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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道浩满面笑容答应着,重新写好这个公文,送给赵赦看,俞先生又出策道:“宫中消息皇上病越发的重不能理事,颂殿下大权在握,即位没有悬念。王爷,此时是您韬光隐晦的时候,急流之中,理当后退一步。”
烛光在窗缝进来的微风中闪了一下,要试着去感受那微风时,却又不见。赵赦细想自己这几年,仗打的得意,人没有宰几个,也震吓了商少阳,威慑了霍山王。
新老皇帝交替之即,是趁热打铁,还是激流当退?
一抹笑意从眉间闪过,赵赦问先生们:“你们全商议过了?”展祁也道:“我们商议过,王爷后退一步最好。”
“说来我听听,”赵赦微闭双目,看上去似在养神,常跟他的幕僚们全知道,这是王爷在认真倾听的时候。他虽然不看人,那耳朵却是支起来的。
展祁和俞道浩等人互相看过,由新进军机幕僚的先生华允诚开口回话。华允诚原本一直在京里,后来打仗时幕僚奇缺,一直谨慎的华允诚由京里调到军中,对安平王的权威也更为明白,也就更为尽心。
今天由他来进言,是先生们事先说好的,华允诚自己在家里也演练过数次,免得在王爷面前怯场。
此时,他初开始还是有些怯怯,声音也有些低:“回王爷,颂殿下年青,”说到这里,把声音略提起来,这才是中气十足听上去有底气的声音:“有句话叫小马儿乍行嫌路窄,颂殿下因为年青,必定有许多抱负在心中,又因为年青,行事中也许有欠谨慎的地方。这时候,咱们理当后退一步,再在诸事上对颂殿下是依从一半儿,反驳一半儿,”
“依从哪些,反驳哪些?”赵赦还是老僧入定的样子,突然开口问出来。华允诚流利起来,这下面有些主意也是出自于他,他侃侃而谈:“殿下总有不能兼顾的地方,王爷理当依从,让别人去指出殿下错误。殿下之明见,有不足的地方,王爷理当反驳再补充周全,这时候是王爷尽忠心的时候。”
赵赦笑了笑睁开眼,意味深长地道:“老臣多傲慢,你们这主意,是绝妙好主意。不过,不能算占先,王妃在数月前,就有这样的话出来。”
书房中先生们原本正襟危坐,当下一起站起长揖:“王妃睿智,非比常人。”赵赦十分得意:“那是当然。”眼角扫到俞道浩和展祁,又把他们顺便也贴上金:“这也有先生们的功劳,还有京里的张先生之功。”
展祁促狭上来,对着赵赦躬身行礼:“这是王爷教导之功,晚生何功之有。”俞道浩一听就来了精神,也跟上道:“晚生不敢贪功,这全是王爷教诲。”
“全是你们的功劳。”赵赦和先生们绕着圈子,两个贫嘴的先生再道:“全是王爷之功。”安平王道:“好,你们那份儿赏赐,全抹去吧。”
先生们轻笑,展祁踌躇过道:“这赏赐,还是要拜领的。”俞道浩堆笑:“功劳不敢擅专,赏赐全给我就行。”
赵赦手指着他们哼一声:“你们两个人,”再看看华允诚,又夸奖先生们一句:“你们也能提携后进。”华允诚咧开嘴,受这书房里轻松气氛所带,也来上一句玩笑:“我的赏赐,请王爷尽数给先生们吧。”
大家呵呵笑声中,赵赦对着外间烛火看看,提声道:“小郁,”郁新进来,这小郁是一开始来时有人这样喊他,发展到现在,是除了王妃全这么喊。
“你最近会过哪些人?”安平王沉声道。郁新回道:“见过本城学里十六人,见过外面学里三十二人,这些人中,只有五、六人可用。这五、六人中,只有一个不认为是王妃党派,别的人,全认为我在拉王妃党派。”
星月从窗户上透进,淡淡白光和烛光红晕混合在一起,把安平王眼角的得意之色又衬现几分。赵赦含笑:“那鹤立鸡群的,是哪一个?”
“是本城的秀才徐明栖,他说凤凰非梧不栖,有能为者当立世,投之为明则明,投之为暗也明。”郁新回的时候,也是有些欣然之色。
挑一个中意的秀才居然这么难,有时候郁先生回想自己到了王爷门下,就备感他是个胸怀宽广之人。
要知道安平王当初要郁新的时候,可是没让郁新费什么功夫。
赵赦没有责怪郁新的喜滋滋,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众多的幕僚中,能出挑一个也不容易。他没有打击郁新的积极心,又问道:“别人都说的什么?”
“回王爷,他们全说三从四德。”郁新回过,先生们又一阵笑。这就不用再多说,三从四德指的全是女人只在针指家宅中,关于王妃是不是背着王爷成立王妃党派,要和王爷打擂台的这样话,听到的人不少。
赵赦也笑:“哦,说得真不坏。”三从四德是女人应该学的,这些秀才们说起来朗朗上口,居然还不觉得脸红。
安平王就此对余下的人全没有兴趣,只对郁新道:“改天,让那个徐明栖来见见。”对别的人,就只字不提。
座中烛光虽然明亮,也可以见到外面星光。“天晚了,你们回去歇着吧。”赵赦还在房中坐着,看着先生们散去,赵星进来回话:“清源王殿下的随从,这两天还在外面窥视。请王爷示下,是不是寻个法子把他们惊走?他们刚才跟着王爷王妃一行,还去了何大人那里。不得机会下手,才又跟着回来。”
赵赦沉吟一下:“不用管他们,过几天再说。”适才看过沙漏,安平王也起身,赵星送上绣龙纹的大披风,知道王爷要回去,亲手挑过灯笼,把赵赦一直送到二门上。
西风转为浓烈,白天扫过落叶,夜里又落下许多。一片红叶被风吹起在半空中,风中尽卷妩媚。安平王接在手中,见五角俱全又洁净,握在手里把玩着,嘴里咏着:“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红绢带着丫头们上夜,隔窗见王爷回来,忙带着小丫头殷勤来打门帘。绣帘高打起,赵赦听到儿子在房中咿咿呀呀。
因隔着起坐间不甚清楚,安平王走到寝室外来听。隔着门帘见真姐儿只着桃红色里衣儿,露出雪白一段颈项,抱着儿子在身前说话。
“母亲你陪父亲一天,再陪佐哥儿一天,”佐哥儿趁着父亲不在,和母亲在谈判:“不然你以后要佐哥儿陪,就不陪你了。”
真姐儿露出这威胁真严重的笑容,好好和儿子商议:“你为父亲想想,母亲不陪父亲,父亲会哭的。”
赵赦一晒,见儿子也不相信,佐哥儿瞪圆黑豆似的眼睛:“父亲不会哭,父亲只会把佐哥儿打哭。”举着手学父亲打人,在自己布偶上“啪啪”两下,再对母亲仰起面庞:“就是这样。”
突然福至心灵:“是不是佐哥儿还不如父亲长得高,所以母亲要陪他。”
“是啊,长得高的大人才能说话,有发言权。”真姐儿忍笑说着,佐哥儿立即道:“明天早上我吃这么一碗饭,后天就长高了。”
听到这里,安平王微笑去洗沐,洗过在门帘外轻咳数声,房中哝哝絮语立即止住。真姐儿忍俊不禁,看着刚才还在告父亲状的佐哥儿,立即对表哥露出谄媚的小笑容:“父亲回来了。”再讨好:“我把母亲还你,明天还教我舞剑。”
“佐哥儿,”真姐儿佯怒,这就把母亲卖了。安平王上床,双手举起儿子放到自己和真姐儿中间,对他一本正经地道:“多谢你把你母亲还我。”
佐哥儿咧开嘴,老实趴下睡觉,刚趴下,又想起来:“那父亲几时,把母亲还我呢?”作父亲的还是挺严肃:“等你几时能在父亲面前说上话,就把你母亲还你。”
坐在绣着百花富贵枕头上的真姐儿不乐意:“我几时,成了你们的东西?”赵赦伸出大手在她脑袋上摸一把:“你要乖。”佐哥儿伸出小手,只及母亲手臂,笑嘻嘻:“母亲,你要乖。”
骨嘟着嘴的真姐儿睡下来,侧身和儿子对过眼睛,再对赵赦瞪一瞪眼睛。这一对父子,都会欺负自己。
上夜的人挑着灯笼行过,见王爷王妃院子里大灯已熄就往前行。深秋晚上清冷,好在王府里树木多挡不少风。
有风儿吹过,树叶挡去一部分,身上的暖衣又挡去一部分。行过只有金银花还碧绿的花架子,前面要近姨娘们的住处。
碧绿丛中几盏大灯还在闪亮,房中有人影儿憧憧。上夜的人悄悄过去,听到有说话声:“如画这丫头眼太高,这不,嫁给别人当小妾。这当丫头的,要服命才行。”
有人悄声道:“这是上面那位……”
“怎么会!没有成亲时也有人这么着,王爷全打发了。”就有人正色出来反驳。大家想想也是,王爷以前就是不狎玩丫头的。
施姨娘也坐在其中,夜冷凄清也罢了,她会近日听到的传闻吓得不能入睡。她不睡,伴她的妈妈们也不睡,大家在一处做针指,全在这门房里。
正在说着话,外面有人道:“该睡的时候了。”上夜的人听到这些不能听的话,依着王妃的吩咐不再往里面看,只把她们分开。
有人听出来上夜的是管家,大家忙回道:“这就去睡。”七手八脚把大灯熄灭,施姨娘也夹在人中走出来,沿着抄手游廊漫步回房,眼望耿耿星河,她心中起伏万千。
有人说,王妃要对姨娘下手;有人猜,王妃要打发姨娘。施姨娘心中难过,她对王爷可是一片真心,就是数年不受宠爱,也愿意为赵赦守上一辈子。
王妃在殿上的言论,已经由水姨娘处证实。还有今天下午去给王妃请安,女学里的几个人在王妃房中说话,王妃也留下施姨娘听听,听得施姨娘更为担心。
要不要去对王爷说说,施姨娘立即否定自己这样的想法。以前王爷还会不时来自己这里,成亲后不来,并没有人能系住他的腿。
对着斑斓星月,施姨娘垂下泪来,怎么办?要是王妃真的打发姨娘出门,自己要怎么办才好?
回到房中躺下,一夜未睡到天明。一早起来往水姨娘处去,见水姨娘正在梳头。“这金花儿真是好看?”拿起一枚海棠花金簪施姨娘找话说。
“我喜欢的,还是百合花。”水姨娘没有问施姨娘来意,有一句没有一句地说着。说不上两、三句,施姨娘自觉得无味离去。
和水姨娘说什么呢?她性子比自己开朗,或许比自己要看得开才是。再说她的娘家,是在西北这里。
出来红叶下怏怏而行,不知不觉行过香径,又过木桥,见眼前红色雕梁垂花门出现,施姨娘这才恍然,又来到王妃院门前。
她长长叹一口气,见院门中蹦出佐哥儿来,嘴里嚷着:“找哥哥。”丫头妈妈们跟着去了。走来一行人,是一早来请安的何大人一家。
见一个孩童大摇大摆而来,如画忙提醒道:“这是小王爷。”何大人快把头垂到地上去行礼,佐哥儿早就跑了。
如画带着他们继续往王妃院子里来,有些炫耀地道:“这里全是香樟树,初种的时候只活了三株,王妃说一声好看,王爷让工匠日夜守着,又从福建调来不少工匠,这才活了这一小片林子。”
何大人素然起敬,何夫人只能是再陪笑。再到垂花门前,如画对着守门的妈妈们行过礼,又手指着门上垂头莲花道:“这个,全是涂的金,这丹朱颜色,再也没有更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