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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至只好怏怏地耸了耸肩,把拉了出一半的雕翎放回原处,手指抚摸着弓弦,耐心地观看杨国忠、高力士和王鉷三人如何勾心斗角。只见杨国忠后退半步,侧过头来向高力士这边喊道:“大将军,您看。他先前就是这般,口口声声说他自己和钦犯王銲是被冤枉的。拦着本官不准抓人。结果反贼邢縡带领死党往外一突,他麾下的衙役们立刻就让开了道路!”
“姓杨的,你休要血口喷人!”“姓杨的,邢縡分明是从你那边突围出去的!”王鉷背后,立刻传出了一阵大骂。长安县捕头贾季邻,万年县捕头薛荣光,还有一干平日被王鉷养下的爪牙,七个不服,八个不应地反驳。
“嗯?”高力士只用了一声冷哼,就把所有嘈杂声压了下去。“谁在大声喧哗,站出来说!谁,给咱家站出来!”
闻听此言,京兆尹王鉷也立刻扭头,满怀期待自己养熟的忠犬们能出面替主人说话。谁料薛荣光等甭看敢站在人堆里胡乱起哄,却无一人有勇气直接面对高力士的怒火。见到此景,杨国忠心里大乐,上前半步,冲着高力士再度拱手,“大将军,您老人家这回看清楚了吧。就这么一群废物,居然也想学着别人造反......”
“你说谁造反!”京兆尹王鉷大急,立刻拔出兵器作势欲扑,其背后的薛荣光等也发觉局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呼啦一下,冲出本队,向杨国忠冲去。
杨国忠身后的牙兵们也不肯示弱,立即拔刀迎上。眼看着双方就要来一场火并,高力士眉毛陡然向上一挑,从侍卫手中接过尚方宝剑,高高地举了起来,“飞龙禁卫,听我号令!”
“诺!”四百多名武装到牙齿的甲士齐声断喝,将手中马槊端平,径直地指向了正前方。
一股澎湃的杀气喷涌而出,没等发动,已经冲得杨国忠和王鉷两方人马楞了楞,潮水般向两侧散去。
“前方两股兵马,来历不明.......”见到另外两支队伍被飞龙禁卫吓住,高力士故意拉长了声音,引而不发。
“别别别,别动手,杨某听你调遣就是!”
“大将军,大将军,有话好说!”杨国忠和王鉷两个见手底下的兵马不争气,立刻服软讨饶。
“老夫可是只奉陛下圣旨,不管两位什么身份!”高力士冷笑着看了对方几眼,大声强调。
“应该的,应该的。我们两个也是奉了圣旨行事!”杨国忠和王鉷异口同声,难得的互相配合了一次。
“嗯?”高力士楞了一下。杨国忠虽然急于抢功,提前发动了对叛逆的扑杀。但皇上的确给他下了命令,要求他配合自己捉拿叛贼。京兆尹王鉷明明是叛贼的亲哥哥,怎么也会是奉命行事?
“圣旨,快把圣旨拿出来!给大将军验看!”唯恐高力士不相信自己,王鉷一边擦汗,一边大声吩咐。四月的天气,根本不算很热,他的脸上却已经有汗水汇成了小河。
立刻有亲信将包着黄色缎子的圣旨捧出,双手举到了高力士马前。这东西在高力士面前做不了假。在皇帝身边伺候了四十年,只要目光朝圣旨表面一扫,不用看内容印记,高力士就能分辨出其真伪。
“嗯!”高力士有些犹豫了。作为皇帝最宠信的太监,他非常清楚自己背后那位主人的性情。既然在命令自己和杨国忠带队抓拿户部郎中王銲之后,又很快给王鉷下了另外一道圣旨,说明陛下本人对王家兄弟谋反这个指控,也很犹豫。至少,还准备给京兆尹王鉷留一条生路。
揣摩圣心,是做太监的第一要务。猜到皇帝陛下心里已经开始犹豫,高力士也立刻变得没有了主见。谁料就在这个时候,京兆尹王鉷上前数步,“扑通”一身跪在了高力士马前,“骠骑大将军,王某也为陛下臣子三十余年了,岂会轻易辜负圣恩?王某已经把舍弟从邢府骗出来,绑在队伍后了。望大将军念在咱们两个相识多年的情分上,给王某个证明清白的机会!”
说罢,叩头不止,声泪俱下。与先前的嚣张模样若判两人。
这种窝窝囊囊的王鉷,看在王洵眼里,比刚才那个骄横跋扈的王鉷还要觉得恶心。刚才那个骄横的王鉷,至少还对得起他身上三品大员的袍服。此刻摇尾乞怜的王鉷,却令人恨不得上前再踹他几大脚。
“官呐!”一向不爱说话的苏慎行,冷不防从嘴里冒出了两个字。
“官呐!”没有什么话形容此刻的场景,比这两个字更恰如其分了。王洵和马方等人举目互视,心中都涌起一股说不清楚的滋味。半年前,第一次发现自己背后的权势不可靠之后,他们几个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只有自己出仕做官,做高官,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别人欺负。而现在,曾经跺一跺脚就令京师地面震动不止的银青光禄大夫、御史大夫兼京兆尹、太原县公、殿中监、闲廏使、陇右郡牧监使,天下户口色役、和市和籴、坊作、园苑、长春宫、栽接、京畿及关内采访黜涉等使王鉷,就如一条赖皮狗般跪在大伙马前。
看到王鉷任人宰割的模样,高力士心中既觉得庆幸,又觉得好生不忍。想了想,换了副和气的口吻说道:“你若是相信自家清白,就不要耽误咱家捉拿反贼。事后陛下问起,咱家自然会把你今天的表现如实上奏。你也知道,陛下对臣子素来宽厚。只要你与谋反之事无关,肯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多谢高骠骑,多谢高骠骑!”京兆尹王鉷又磕了两个头,才从地上爬起来。将面孔转向自己带来的那些差役、帮闲和打手,大声命令,“还不把九爷,把王銲给带过来,交给高大将军!”
“阿爷!”卫尉少卿王准大声阻止,却被王鉷狠狠地把下面的话瞪了回去。事发突然,王家在左右龙武军以及京畿各地兵营中的力量,根本来不及调动。眼前只有千把临时拉起来的差役、帮闲、打手和正在巡街的散兵游勇。这些东西一百个绑在一起,也顶不上一个飞龙禁卫新兵,除了暂且隐忍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王准楞了楞,再看看周围一个个面如土色的随从,只好紧紧闭上了嘴巴。几名差役押着五花大绑的王銲走出,将其交给了高力士身边的亲卫。王鉷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再看了看高力士背后那四百蓄势待发的飞龙禁卫,叹了口气,转身闪到了路边。
长安、万年两县的差役、帮闲,还有被王家临时从街上拉来的士卒们见此,也纷纷收起兵器,退到了路边。有些人心中非常不甘,大多数人却偷偷擦掉了额头上冷汗,长长吐气。终于解脱了,谁是反贼,谁属清白,与咱们这些人什么关系?升官发财未必轮得到咱们,一不小心却可能把命搭上。哪个皇帝登基,地方上不需要衙役?哪位大人掌了权,家门口不需要巡街捕盗的小卒?还是老老实实回家,等待上头们分出高下来再说吧!没事掺和与自己没关系的事情,那不是闲得慌么!
看到高力士三言两语逼得王鉷解散了队伍,杨国忠喜不自胜,当即向高力士一抱拳,主动请缨,“大将军远道而来,想必也有些累了。反贼邢縡及其爪牙就躲在前面那座宅院里。请容末将先带人冲杀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