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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一些老先生开始着迷了。有一天我对雨子提出:“有时间也介绍我认识一下黄先生吧。”雨子说:“找机会吧。他最近情绪不好。”
“怎么?”
“黄先生受了点牵连……他太爱书了,什么事情太过了就容易走到反面——他听说博物馆里有一个孤本,就让好朋友小济去搞。那孤本藏在一个铁盒子里,绝对不往外借的。结果小济试了试没成,前几天又去,就被逮住了。小济正被关在一个地方,很可能还要判刑……最麻烦的事儿是小济有可能把黄先生供出来,那样黄先生恐怕也要吃官司。”
“什么书这么宝贵?”
“我也不知道。问黄先生他不讲。现在还没人来找黄先生的麻烦,可能小济还没把他供出去。”他顿了顿,“也可能没问题,小济是特别忠于黄先生的,一般情况他不会那样——除非动刑……黄先生正在想办法。他也有办法,弄得好小济会放出来。呆一段我们再去见黄先生吧。”
我只得同意。
仅仅是一个星期之后雨子就来电话了:“你不是要见黄先生吗?他那儿又要举办沙龙了。”他的声音喜滋滋的。
我不由得惊喜:“他也举办沙龙?黄先生?”
“当然。就是今天晚上,你如果有兴趣我们就一起去吧。”
“沙龙”作为一个泊来物,其魅力一时无可抵挡。在这座城市里,一些有身份的人时不时就要搞上一次,成为必不可少的一道时髦大菜——沙龙上请了谁、没有请谁,都成了圈子里谈论的事情……可是连黄先生这样的人也要亲自组织沙龙,这还是让我感到新奇。我马上说“一定去”,又问他是否可以带上梅子一起?因为我觉得这种事两人一起似乎更为得体。谁知雨子立刻说:
“还是算了吧,黄先生不太喜欢见女人。”
多么有趣啊,这些老派人物硬是性情迥异,有的极端喜欢和女人在一起,有的又排斥她们。我想大概偷书的小济放出来了,不然大热的天,黄先生哪有什么心思搞沙龙。我想这个黄先生可能是一个非常矜持的老人。不过这些老先生连同他们的怪癖都让人喜欢。自从认识了梁先生以后,我就知道这座拥挤的城市里仍然有着另一些角落。这也许是一座城市最后的魅力了。黄先生是一个大藏书家,他让我想到了自己手里的那份秘籍。就像一个暴发户要去见一位世代富翁一样,我心里有一种特异的兴奋。
晚上,由雨子一路指引,我们来到了一座老式楼房跟前。这座楼房已经很旧了,红砖墙发着铁锈色。它有那种红瓦大屋顶,在一条窄街上,阴阴的。我说:“黄先生住这儿?”雨子点头:“这种老式楼房的楼板都是浇铸的,门窗的木头也很厚、很讲究。这比七八十年代盖那批楼房不知要好多少。”
我们向上走去。从东边数第二单元,三楼左门,雨子敲起门来。门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穿戴齐整,头发梳得特别光滑,朝雨子点点头:“请吧。”
她把我们引到一个开阔的客厅里。一阵舒心的凉气,这里有制冷设备。我们置身的客厅至少有六十平方米,脚下踩的是厚厚的手工纯毛地毯,泛着一层油汪汪的蓝。四周是一溜儿肥胖的大沙发,中间是几个式样朴素的楸木茶几,上面有烟缸和果盘。我们两个来早了,这里还没有一个客人。客厅旁边的一扇黄色小门响了一下,走出一个人,竟然是滨。雨子转脸对我笑了一下。令我不解的是,雨子不让我带梅子,却把滨提前派来了……“我先来帮着准备一下。黄先生正在里边看材料,他很快就出来。”滨解释说。
雨子让我吃水果。我发觉他们在这里很随便,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一会儿那个老妇人端来几杯浓浓的咖啡。她也是从那个黄色的小门进出的,再次出来后面跟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脸色苍白,尖尖的下巴,眼神很是奇特。少年的头发庄重地向上梳理——这么小的年纪就留起了背头,让我忍不住地惊讶。老妇人笑吟吟地往前走,领着那个少年穿过了大半个客厅才站住。少年两手插在裤兜里。这时我才看清:他的神色之所以有点奇特,完全是因为过人的庄重,简直是一脸肃穆……正在我端量他的时候,雨子和滨都微笑着站起来。我以为他们在向那个妇人客气呢,这会儿才发现在向这个少年点头。随后雨子向我介绍——原来那位大名鼎鼎的“黄先生”不是别人,就是面前的这位少年!
我不知该怎样才好,因为完全没有准备,给弄得手足无措。黄先生的右手从裤兜里抽出来,从容而缓慢地握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