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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这个制度的细节。
一九八四年二月,日本政府在埼玉县所泽市设立了“中国归国孤儿定居促进中心”。研修大楼是一栋白色建筑,里头有二十间教室,除此之外,还有一栋住宿大楼,里头约有六十个房间,每个房间有数张榻榻米大,厨房、厕所及浴室皆是公用设施。一个房间要挤进一个家庭,早餐用事先给付的伙食费自行解决,中午及晚餐则分发便当。获得永久居留权的遗孤及其配偶、未成年子女可在这里接受四个月共五百小时的研修,学习范围包括日语能力、基本礼仪、生活习惯及社会常识等。教师会带所有人到邮局、区公所以及银行实际参观并介绍利用方法,简直像小学生的校外教学一样。
“四个月就要学会所有事,简直是天方夜谭。而且龙彦先生是在一九八三年归国的,他只能靠自己的力量适应日本的生活。当时日本政府所实行的援助政策,只是对归国遗孤进行短短一个晚上的讲解介绍,并分发一套日语学习录音带而已。独力学习语言本来就很困难,上了年纪才来学更是难上加难。”
我蓦然回想起自己的经历。失明之后学习点字简直就像学习外语那样艰难,让我吃足了苦头,长年住在中国的遗孤们要重新拾回日语,相较于视障人士学习点字的难度,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个遗孤都有着满腹辛酸。”比留间接着说,“研修结束后,遗孤们可以选择住在公营住宅里八个月,这段时间可以支取生活费,并且参与日语学习课程。但在这样的状态下,他们无法将子女接回日本同住,因此只好尽早外出工作。他们拼死拼活地工作,终于将子女从中国接了过来,但政府对成年的遗孤子女没有提供任何援助,等于任由这些子女在什么都搞不清楚的状况下自生自灭,这些子女当然会遭到社会淘汰。”比留间的语气中交杂着无力回天的懊恼与焦躁,“遗孤们五六十岁才归国,他们的子女当然绝大部分都成年了,研修中心却只接纳未成年的遗孤子女。我们虽以援助团体的名义提供各种协助,但毕竟能帮的忙相当有限。”
比留间这番话说得真情流露,我不禁开始怀疑,他想让我在风雪中冻死,只是我自己心中的被害妄想。或许他是个本性正直的人,真的打从心底为遗孤们的处境感到担忧。难道是他跟“哥哥”之间有某种难言之隐,令他不得不萌生害人之意?
缄默的恩人明明就坐在旁边,为什么不发一语,甚至没有发出半点衣服摩擦声?
这个人真的存在吗?这个屋里会不会其实只有三个人?
缄默的恩人,会不会只是比留间一人分饰两角?他不发一语地救了我,将我带进了稻田富子的家里,接着从门的内侧将门拉开,并发出宛如刚刚从外头奔进来的声音——这会不会才是真相?回想起来,当初恩人将我拉起时,是用左手握住我的右腕,这是否意味着他不想被我发现他的右手缺了两根指头?原本对我而言就虚无缥缈的“缄默的恩人”,自从我有了这样的怀疑后,更有如在黑暗中完全溶解、消失无踪。
问题是比留间为何要做这种事?故意把自己设计得像杀人未遂一样,对他来说,理应没有任何好处。难道他有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的理由,只是我无法想象?
“缄默的恩人”真的是实际存在的人物吗?稻田富子的言辞之间完全没有提及他,这是否意味着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但此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去加以确认,恐怕不是明智之举。倘若比留间真的基于某种迫切需要而一人分饰两角,我却大胆地揭穿他的诡计,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稻田女士,听说我哥哥曾遭火炉的火焰烫伤,右手腕留下了烫伤的痕迹,是真的吗?”我朝老妇人的方向问。
老妇人有半晌没有回应,似乎是陷入了沉思,正从内心深处翻找这段记忆。我耳中只听见暴风雪吹得门扉喀喀作响,仿佛是大自然对人类的一种恫吓。
“当年在田里帮忙时,你哥哥总是挽起袖子,但我从来没看到烫伤痕迹。”老妇人说。
大久保的记忆与稻田的记忆——到底我该相信哪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