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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沙发上,拿出了一个看起来像两把尺子交叠在一起的工具。这是“纸钞辨别板”,只要将纸钞插入其中,并将纸钞边角抵住工具边缘隆起的部位,就能借由各种面额纸钞之间大约五毫米的长度差距来辨别纸钞的种类。在外出之前,我会先像这样一张一张确认纸钞的面额,并利用对折一次或对折两次的方式加以区分。折到第五张时,电话响起。
我摸索着来到内廊上的电话台旁边,拿起了话筒。来电者是在遗孤援助团体当义工的老妇人。
“我找到了一位曾待过相同开拓团的先生。”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叫大久保重道,今年九十岁了,说起话来却精神矍铄。我跟他说起你的名字,他说他还记得你的母亲。”
“既然如此,他应该也记得关于我哥哥的事。”
“我还跟他提到你眼睛不方便,他说他可以过去找你。还说明天就有时间,但最好约在咖啡厅,比较能静下心来好好谈。”
“明天吗?那就——”我回想着住家附近的咖啡厅名称,说道,“请帮我转告他,约在黑猫咖啡厅,早上十点半,问他方不方便。”
我接着说明了黑猫咖啡厅的大致位置。
“我会继续帮你找开拓团的其他成员,不晓得是否帮上了你的忙?”老妇人问。
“已经帮了我大忙,真是谢谢你。”
挂断电话后,我用点字器在纸上记下了地址、相约见面的店名及时间。接着我吃了从便利店买来的便当,洗了澡,穿上衣服后,将手掌在餐厅桌上探摸。先是摸到了一个四角形的盒子,这里头放的是安眠药,三角形的盒子就在旁边。我打开盒盖取出了镇静剂。
配着烧酒吞下两颗镇静剂后,我打开了收音机,听了一会儿新闻,突然感觉上半身难以维持平衡,脑袋昏昏沉沉,全身使不出力气。或许是这几天走访了一些陌生的地方,耗费太多心神的关系,此时我骤然感受到强烈的睡意。我的双腿几乎不听使唤,踉跄着走向卧室,整个人瘫倒在床上。就在我咬着牙设定好闹钟的瞬间,意识已离我远去。
刺耳的电子闹铃声钻入了梦境,将我拉回现实世界。我按下闹钟上的按钮,闹钟旋即发出“上午九点”的电子语音,接着我又确认了今天是星期几。虽然差点睡过头,但时间上并没有出现空白。于是我起身梳洗,准备出门。我围上腰包,里头放了“液体探针”、折叠式的备用导盲杖及残障手册。为了安全起见,我又戴上一顶有帽檐的帽子,以及保护眼睛用的墨镜。
黑猫咖啡厅就在住家附近,几乎不可能迷路。我一推开店门,头顶上便传来吊钟的声响,刚烤好的面包及咖啡豆的香气扑鼻而来。我告诉店员自己跟人约在这里见面,店员引导着我走进店内。除了爵士风格的音乐外,我还听见了此起彼落的玻璃或陶瓷器皿的轻微碰撞声。店员带着我从相隔一定距离的客人交谈声旁通过,并指引我在一张桌子的桌边坐下。我点了一杯咖啡。
我按下语音手表的按钮,电子语音告诉我现在的时刻是“上午十点二十五分”。不久之后,略带苦味的咖啡香气随着脚步声而来,接着面前的桌上发出轻微声响。我端起咖啡杯,小心翼翼地啜饮,以避免烫伤。就在喝了大约半杯的时候,我听见低沉的说话声。
“请问你是村上和久先生吗?”
“是,你是大久保重道先生?”我朝着声音的方向反问。
“对,我当年也是三江省桦川县的开拓团成员,我还记得你的母亲,你不记得我了?”
“真是非常抱歉,我那时才四岁——”
“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大久保的声音有点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听见了桌子另一头的椅子被拉开,以及有人坐在椅子上的声音。“请问要点什么?”一旁传来年轻女人的问话声。“一杯红茶。”大久保说道。他的日语发音还残留了一点中国腔。
“大久保先生,你是在战后回到日本的吗?”
“对,当初跟你们一起逃离开拓团,还进了同一处难民收容所。虽然我也搭了遣返船回到日本,但后来我又好几次前往中国寻找儿子,在中国住了许多年,连日语也几乎忘光了。可惜最后还是没找到儿子,他可能已经在地下长眠了,连成为遗孤的机会也没有。”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
“谢谢。”
我听见女服务生说了一句“久等了”,接着却又狐疑地问:“呃——请问点红茶的客人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