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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为洵又忍俊不禁,靴声中大步过来:“你好!明威将军滕为洵。”十三叔公手指含在嘴里吃,女眷中冲出一个青衣蓝裙的妇人,扬手骂道:“不好好坐着又要讨打!”
“啊呀不好,”十三叔公从椅子上一跳而下,拔动小腿就跑。大家哄笑中劝好十三叔公的母亲,再把十三叔公找回来坐好。
马氏站在天井的人中,对这一切不无羡慕。朴哥为什么要念书,为什么要有十年寒窗苦,在她来看就为现在这种光彩。
以朴哥的身子娶三个妻子,亲戚们眼红的人早就背后说过会有不妥的人。曹氏的事情出来,没有一个人奇怪。可朴哥还是从京里请来将军,在马氏来看是大房从京里请来,她不相信滕为洵是自己要来。
当官,就有这么好?马氏悠悠地想着。直到有人清道:“让让,那个女人来了。”曹氏被押上来。
甬道是青灰色砖头铺成,把曹氏的苍白衬得更没有血色。看不出来她是不是挨了打,不过发丝乱着拖在地上,人也软弱无力,是饿了一天又一夜。
“曹氏妇人,不守贞节,勾搭奸夫,状告亲夫……。”这些话开始宣判时,人堆里的桂枝撤出来,匆匆往上房来。
凤鸾正在窗口看花,有一句没有一句地和郭朴说话:“这杏花有好些,”郭朴从铜镜中也看不到,是嘴角噙着笑意只陪说话:“那你去摘,搬上你的梯子。”
“多好蜂子,”凤鸾这样说着,见杏花下桂枝的身影,道:“我出去走一走,捡两朵落花。”郭朴漫不经心:“去吧。”
杏花下桂枝对凤鸾附耳道:“那个将军坐阵,定了曹氏少夫人的罪名,只等她父母一到,就要沉塘。”
“关在哪里?”凤鸾眸子一闪问桂枝,见兰枝脚步纷飞也回来,急急道:“问清楚了,没有打她,一直饿着,关在祠堂里。”
凤鸾再忽闪几下眼睫,眸子中有杏花倒影也有疑问:“祠堂有几个人看着?”兰枝这个也打听得清楚:“平时只有一个老头子看门,为看着曹氏少夫人,增了两个男人。”
“你们再去听一听,再去见忠伯,劝他不要急,生意这几天歇一歇,等这事过去,还会有的。”凤鸾把一件事情一件事情交待清楚,杏花树下去捡花。
总是心情苦闷,又嫌落花不好。索性抱着细小的杏花树摇上几摇,落下满天花雨嫣然。临安看到来回郭朴,笑嘻嘻道:“少夫人在摇杏花树。”
“这个淘气丫头。”郭朴只这样一晒。鼻中闻到杏花甜香,是凤鸾抱着一小捧杏花回来,兴高采烈地:“你看,我有这些。”
如丝的眸子中微有迷离,乱发飘着,旁边还带着杏花瓣。郭朴哈地一声笑,夸道:“我的凤鸾是花神。”
“呀,这话也能乱讲。”凤鸾就地丢下花瓣,双手合十对着空中一通祷告。见郭朴吃吃笑,一本正经过来告诉他:“你不要笑,母亲说神佛是冲撞不得的。”
这一丝不苟的神态,郭朴只能莞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凤鸾垂一下头,郭朴忽然发现凤鸾心中有事的时候,她就会先垂下头再说,郭朴柔声道:“你要什么?”
凤鸾在床沿儿上坐下,小声道:“我想去看看她。”郭朴问道:“谁?”凤鸾鼓起勇气与郭朴对视,心中怦怦直跳做好郭朴发脾气的准备:“曹氏姐姐要……你让她去死,我想去看看她。”
原来又是这件事,郭朴沉默了。凤鸾希冀地看着他,过一会儿,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再停上一刻钟,变成眼巴巴。
不知道为什么,郭朴不忍看凤鸾这眼神,哄劝道:“不必看了,我要你陪着我。”凤鸾结结巴巴:“母亲说,人死了要去看最后一面。”她低下头掩饰自己几分,再低声却坚持地道:“要去看。”
等着没了下文,郭朴闭目若睡着。床前脚步声轻轻走开,有一声凤鸾的轻声嘀咕,很是不满:“一到不答应就装睡不理人。”
差一点儿笑出来的郭朴竭力忍着,装自己睡着了。
到下午滕为洵来辞行,郭老爷子和郭有银亲自送他去十里长亭。郭夫人送到大门上回来见儿子,好笑道:“凤鸾一定要去看曹氏。”
“凤鸾呢?”郭朴眼睛只找着凤鸾。临安过来回话:“公子才刚让她去看花。”郭朴这才想起来,是滕为洵到房中来说回京的话,自己让凤鸾园子里玩去。
临安还在旁边躬身:“要喊吗?”郭朴想一想:“去看看玩得喜不喜欢,要喜欢让她自在地玩吧。”
无意中看到母亲郭夫人的笑容,郭朴不好意思地随着笑:“凤鸾还小。”其实他是想解释不能不盯着,只说出来一句,在母亲的笑容下,第二句怎么也出不了口,只能再一笑。
“不然,让凤鸾去送送,”郭夫人想了这个主意,嘴角边冷笑出来:“也给曹家的人看看,我们家的人不是对她不好。”
郭朴打住母亲的话:“这不是冤案,也不是值得送的事。此等丑事,哼!”郭夫人马上就明白,点头道:“你说得很是。”
临安从外面急步回来:“少夫人不在园子里。”郭朴无奈:“去祠堂里找找。”
凤鸾在祠堂门口,正和看守祠堂的人交涉,她理直气壮:“回过公子要来看的。”回过是不假,只是他不答应。
看守的人对周氏凤鸾只闻名没见过,凤鸾房门都很少出。但是人人知道她,是郭朴离都不能离的一个人。
要是能离得开,怎么天天留在房中。
再加上兰枝肯定地道:“公子知道的。”桂枝也很镇定:“夫人也知道。”看守的人让开,打开门道:“这里脏,您不要久呆。”
房门开处透着阴冷出来,凤鸾无端打一个寒噤,下意识用自己的香帕掩住鼻口。走上一步放下帕子,眸子四处寻找着曹氏。
等到见到,凤鸾吓了一跳。墙角中一抹苍白,猛一看好似看花了眼,再一看触目惊心,是一个人。
曹氏软软瘫在那里,浑身上下像没有骨头。泪水一下子涌出凤鸾的眼睛,她过去拉起曹氏的手:“是我,凤鸾。”
在她身后兰枝和桂枝装着左右看,不经意把凤鸾身子挡住。看门的人见跟两个丫头,只在心里想嫁给一个病人过得不错,也不敢多看少夫人。
呻吟一声从曹氏嘴里发出,凤鸾从怀中迅速取出一包子点心,塞一块给曹氏。曹氏闭着眼睛吃到食物,狼吞虎咽吃完,又有一个果子递给她唇边。
凤鸾觉得心都揪疼了,曹氏的嘴唇干裂都出了血丝。她对着果子“卡嚓”一口,惊得凤鸾心怦怦跳,悄声急切道:“有人听到,你慢着些儿。”
曹氏话都顾不上说,只放慢吃的速度。两块点心和半个果子下肚,她才慢慢睁开眼睛,眼睛里先有泪水,嚅动着嘴唇:“凤鸾。”
又是一块点心送到她嘴上,凤鸾柔和坚守地道:“再吃。”曹氏感激涕零,把这一块点心也吃下去。
凤鸾再喂她,曹氏不肯吃。食物和果子中的水让她渐渐醒神,她避开送到唇边的果子,匆忙开口,声音很低也听出来无限的绝望,这绝望中又有无限求生意志:“我喜欢他,我不能没有他!”
“他被发配报苦役了。”凤鸾虽然不忍心说,曹氏的绝望声音让她明白这时候不能再耽搁话。曹氏想要大恸又强忍住,拼命来求凤鸾:“帮帮我,我可以死,我要见到他再死。”她凄然,且不认为凤鸾可以改变郭家人的心思,但她求凤鸾:“帮我一把,留我活着,只要见到他我就可以去死。”
只是短短几句话,话中的绝然,话中的真情不渝,可以死,要同那个人死在一处!凤鸾被打动,狠狠地揪住她的心。
“我……”只说一个字,兰枝和桂枝一声惊呼:“少夫人,”临安无声无息出现在门口,看不到他的面目,他在躬身:“公子请少夫人回去。”
凤鸾这一瞬间,才明白人的心思可以转得这么快。她三把两把收拾好吃的,想给曹氏留下,又犹豫了,曹氏被捆着,留下吃的她也吃不到。
把点心收拾好,凤鸾从容不迫地起身,回身,对躬身的临安平静地道:“好,我再和她说两句话。”
临安不容反驳地道:“请回!”凤鸾只来得及和曹氏看一眼,就只能回去。
回到房中不等郭朴说,凤鸾在床前跪下。郭朴冷冷道:“不用跪,起来吧。”没有回话。再一看凤鸾还跪着,郭朴初时有些恼怒上头,再一想没了脾气,凤鸾不是一直就这样孩子气。
他把凤鸾定位成孩子气,就不愿意再和她生气,郭朴虽然病卧在床动弹不得,遇到祖父疼爱,父母疼爱,知已也关切,他不是个心中狭窄没有阳光的人。
“去玩的笔墨,我不生你的气,就是你一步也不许再出去。”郭朴用平时的语气说过,再喊临安进来:“不许少夫人出这房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