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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过说去,人无钱寸步难行。凤鸾打断争执中的父母亲,正要说话外面又有客人进来。周家的客人不是等通报那一种,不是主人不想见,可以躲在深宅里说不在的那种场面。
他们是大门口问过在,径直就进来。雪地里走来郭三奶奶马氏,旁边是一个少女。她身上水红色八成新的锦袄映上白雪,分外的娇丽。
这娇丽到了近前,让人看出来衣色半新不旧,又有几分衰落。
郭家的亲戚,周家当然笑脸相迎。郭三奶奶嘴头子厉害,心里也有几分,周士元心里嘀咕,来意不是善类。
“这是我外甥女儿,她来看我,带她街上逛,从这里过,是亲戚进来看看,周老爷,你身子大好?”马氏笑眯眯问候。
没弄明白她来意的周士元忙道:“好,正和凤鸾说,过年前我可以出门做生意,让她安心不要担心我。”
马氏笑得更深:“哟,您都可以挣钱了,依我说,姑奶奶回一次门子,还能不带回来钱。”周家的人面色全发白,凤鸾是“卖”过去的,郭家当然守口如瓶,可是周家自己全担心别人知道,马氏这样说,让人很不舒服。
再说凤鸾的回门礼儿中,的确有二十两的元宝现银。
周士元想到这银子,他就难堪。以前听人说卖女求荣,不想自己也这样。又想到郭家三个妻子,凤鸾肯定会受委屈。
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矛盾和高低不等出来。凤鸾的性子,不是要人强的人。
凤鸾轻咬着嘴唇抚着自己的手炉,她只有一个想法,自己是卖到郭家的。再一想郭朴病人脾气不好,可到底蒙他照顾不少。
百般可气之中,凤鸾突然多了一丝喜欢,汪氏再厉害,也只和自己比肩。再一想郭朴偏心汪氏的丫头七巧,凤鸾抚着手炉微微嘟嘴,赶紧地再安慰自己,今天回去,公子一定是发落过七巧,这样多好。
父女两样心情,顾氏是笑容满面,妇人大多是拉家常的人,她笑得合不拢嘴,已经不打自招凤鸾回门带的有钱:“我总担心凤鸾这丫头不会说讨好的话,怕她得罪人。三奶奶上门来看,可见我们丫头是讨喜的,这样我就放心了。”
周士元松一口气,女人有时候驴头不对马嘴的话,很能掩饰过去。
马氏只对着凤鸾看,过来看她手炉:“这上面倒鎏了不少金,这是少夫人出门子以前家里用的吧?”
“不是,是郭家带来的。”顾氏回答得很是坦然。幸好有顾氏,凤鸾松一口气,马氏是来打听什么?
“常用顺手的东西,在郭家用惯了应该带回来,这衣服鲜亮亮的,是我那大嫂,少夫人婆婆给的吧?”马氏又来了话。
恢复自然的凤鸾泰然回话:“是啊。”马氏不动声色对自己带来的外甥女儿使个眼色:“来看,这花色你学着绣嫁衣,就很拿得出手。”
“外甥女儿”过来,看衣服又看首饰,周士元渐明白,面色又发白,凤鸾还糊涂着,不过觉得别扭。顾氏又是和气地道,还一一帮着介绍:“这宝石簪子,成色多好,郭家对凤鸾好呢,真是憨人有福气……”
凤鸾好似身上爬了蚂蚁,哭笑不得地听母亲一样一样介绍。好在马氏没有呆太久,她自己掐着钟点儿道:“我们要走了,少夫人也要回去,我来时去看我那大嫂,您那婆婆,她也说今天让轿子来接你。我说她不上心,轿子应该就停在这里,你要出门也很方便。”
顾氏自然地接上话:“我们凤鸾从不乱出门,和别人家乱出门的人不一样。”马氏的“外甥女儿”面上一红,欠身子告辞,和马氏出去。
她们走到看不到,顾氏冷笑几声,揣着手在袖子里捂暖,再道:“三奶奶跑断腿,也没有把她娘家的人塞到凤鸾房里去。”
“哈哈,我还以为你嚼舌头的劲头上来,陪着她没完没了。”周士元大乐,凤鸾也笑起来,眨眨眼睛问:“母亲怎么知道的?”
顾氏还在对着马氏走的脚印子皱眉:“这是城里人人都知道的事,还有郭家别的几房爷们妯娌们,天天跑断腿,也没有说成一家。凤鸾成亲后我上街,听了他们不少话。什么飞上枝头了,什么踩上高枝了,什么如何攀成的?我就一句话回,亲已经成了。”
大家笑了一阵子,周士元对这事也说几句:“依我看三奶奶的外甥女儿,没几天要去拜凤鸾。凤鸾,”凤鸾抬起头:“父亲。”
“你在郭家不要乱见外人,有人见你,记得回你婆婆和你丈夫。”周士元这个时候想一想,至少姑爷还能陪着说话,这也不错。
顾氏接上话:“夫主夫主,有话只管问他。你又不是三心二意,你又不是挑三捡四,怕什么,难道不敢说!”
周士元好笑:“说到这个,你就厉害上来。凤鸾,你要和你母亲学一学,那时候为父我成过亲,一天到晚你母亲的话问个不停,烦也烦得不行。”
“所以你出门去经商,常留下我一个人对着油灯说话。”顾氏为旧事埋怨他。
凤鸾皱皱鼻子一笑,要对郭朴说吗?他叫郭朴,朴是哪一个朴字呢?凤鸾最想问的,其实是朴字如何写。
半上午的时候,长平按着钟点来接凤鸾。凤鸾披上雪衣,抱上手炉,再对身体渐好的父亲,不用再为柴米烦忧的母亲看一看,再对着厅上通红的火炭,几上数样茶食看一看,她笑得梨涡绽现,深深的拜下去:“我去了。”
回门的离开,让凤鸾有出嫁时不一样的心情。雪打墙角梅花,无依附的几枝子被雪压得偏下来。
往外面走的凤鸾没有听到母亲家长里短的叮嘱话,她只想着无依无靠的日子,就和这梅花一样,无端被雪压倒。
回门一次见到家人安乐,凤鸾对郭朴的感情深上一层。出嫁从夫,凤鸾心里只有这句话。
过去的女性成亲,丈夫和家庭,就相当于她的工作,她的职责,她的饭碗。现在的女性,是不太容易理解这一点。
或许有些人心中,要觉得凤鸾愚昧。她是一个绝对的古人。
周士元和顾氏依门相望,顾氏不再有笑容,不时挥手用衣袖抹泪。周士元劝她:“后天你去看看,就在这个城里。”
“我也想去看,只是才成亲就走得勤,郭家会说的。”顾氏带着哭腔,周士元只能叹气:“唉。”
在他们身后,是来安翘首更翘首,他也泪眼汪汪,白茫茫大雪多干净,把兰枝的身影全掩盖在雪中。
长平在轿前马上拭头上的冷汗,每见来安一次,长平要冒出一碗冷汗。他那个笑,说谄媚不是谄媚,说讨好不是讨好,这个……真吓人!
郭家门前下轿,凤鸾房中的两个丫头出来相迎。只要是个人,都喜欢别人用不一样的礼遇对自己。在轿子里更坚定信心陪伴郭朴的凤鸾,更为笑容可掬。
郭夫人不在,凤鸾回来见郭朴。外间和平时一样暖薰过人,褚敬斋在几旁,见凤鸾进来只点一点头。
他不行礼,不仅是对着凤鸾,对着汪氏和曹氏,他全是这样。
凤鸾素来好脾气,反倒欠欠身子对他笑笑,这是治病的先生,理当敬重。当然,郭朴是不是在他手里能好,已经有人在起疑心。
“汪少夫人在里面,”因为凤鸾笑脸儿好看,褚敬斋多说这一句话。凤鸾小小吃了一惊,她在里面?再一想理所应当,她和曹氏什么时候在,都是应该的。
里间房帘子打开,走出一个圆脸儿的丫头。七巧!她好好地站在这里,而且笑容可掬:“少夫人请。”
凤鸾这就不喜欢,强打笑容来见郭朴,见汪氏坐在郭朴床沿子上,直到凤鸾进来行礼,才满面春风起身,犹没有起身时笑容满面,亲热地道:“妹妹回来了,我才对公子说去接你,这大冷的天,轿子里暖和不暖和,有没有人怠慢,要是有人不好,千万别闷在心里,千万记得对我说。”
凤鸾愣在当地,看看面无表情平睡着的郭朴,再看看笑得眉梢挑起的汪氏。不过三天不见,这是怎么了?
郭家的当家少夫人,好似已经诞生。
呸,谁是你妹妹?凤鸾在心里这样骂着,笑容当然僵硬几分。她僵笑着,汪氏更笑得和气自然,甚至过来拉起凤鸾的手,语气更为亲热:“好妹妹,几天不见,就把我想得不行,我天天盼着你,天天提要接你,几时我不在,你也这样想我不想?”
她身子挡住郭朴,郭朴就是在铜镜中相看,也看不到汪氏此时的表情。房中只有汪氏和凤鸾两个人,汪氏是面带得意,虽然个头儿高不到哪里去,带着居高临下一脸倨傲的样子。
在这傲慢无礼的表情下,那嫣红小嘴儿吐出来的,还是热络的话语:“好妹妹,你回家三天,瘦了不少?”
“我不是你妹妹,”凤鸾忍无可忍拂开她,汪氏装着踉跄往后两步,脚根碰到床前踏板时,一跤坐倒,故意摔得狠重的一声,再装着爬不起来的样子惊骇地道:“妹妹你,”
转身手扒着床沿对郭朴有了泪:“这是公子让你我姐妹亲热,让咱们这样称呼,你不情愿,为何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