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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璨淡然说道:“夏日炎炎,如履薄冰。你酸个什么劲。”
刘羡阳撇撇嘴,“往前推个三十年,谁能想呐。咱仨兜里的铜钱加在一起,能?”
顾璨缓缓说道:“富有清浊新老,穷也分三六九等,你其实这辈子就没真正穷过,跟我们不一样。”
刘羡阳笑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明天一定有钱花,肯定饿不着,所以不怕。”
顾璨还是重复那句话,“你跟我们不一样。”
刘羡阳气笑道:“你心眼多,他心思重,我这叫眼睛不穷心不穷,你们俩财迷学都学不来。”
顾璨笑呵呵道:“没道理的人说起道理往往显得最有道理。”
刘羡阳说道:“你现在就很有道理。”
小时候,顾璨的眼睛里,看见的世道里边,全是坏人。反观刘羡阳的眼睛里,好像全是小事。
至于陈平安所见所想,大概就是个老说法,人生无常。
不远处有位眉眼阴柔的少年,冷笑不已,伸手扶住栏杆,轻声道:“朝廷如此调度繁琐,上到六部中枢,下到地方县衙,明里暗里,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真不是劳民伤财虚耗国库吗?至于吗?当真需要吗?”
一旁的老夫子摇摇头,捻须道:“两部账本,一虚一实,你只说实在的纸上账簿,道理是有些道理,却是失之偏颇了。”
刘羡阳耳尖,朝那边抬了抬下巴,顾璨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少年依旧坚持己见,“朝廷必须要讲的体面嘛,兼顾震慑屑小之辈,先生,道理我懂的。”
老夫子笑了笑,“有理没理,总是外人看法更在理,没理有理,总要自己有数才作数。”
少年撇撇嘴,“反正无所谓,我就是发发牢骚而已。朝廷的军国大事,总是他们那些当权者在位者说了算。嘿,先生辞官以前说了好像也能算。”
老人哑然失笑,没有反驳什么。
读书人看惯了白纸黑字,看待世界的眼光,也容易非黑即白。
他自己也是从年少气盛一步步走过来的。也曾环顾四周,瞧得起几个人?
刘羡阳以心声问道:“鼻涕虫,说说看,哪家姑娘,说话这么冲?”
顾璨说道:“她姓许。”
刘羡阳说道:“废话一句,说了等于没说,天底下姓许的多了去,大骊姓许的达官显贵……”
顾璨扯了扯嘴角,道:“刘大剑仙慢慢猜。”
刘羡阳好奇道:“那位老先生呢,什么身份?不像是小姑娘的长辈,西席先生,家族幕僚?”
顾璨说道:“我也在猜。”
刘羡阳疑惑道:“你都不清楚?”
顾璨冷笑道:“我离开宝瓶洲几年了?你待在宝瓶洲几年了?”
刘羡阳扭屁股转身,跳下栏杆,径直走到那一老一少跟前。
顾璨有些奇怪,难道刘羡阳其实已经知晓那少女的身份?她姓许,实属特殊,其实她的家族是大骊王朝的上柱国姓氏之一,袁!她还有个哥哥,自然是要跟随父姓的,否则就太过惊世骇俗了。她叫许谧,是袁氏家主、如今大骊都察院一把手袁崇的心头爱,传言这位不苟言笑、积威深重的上柱国回到家中,只有在许谧这边才会有笑脸,许谧小时候,就坐在袁崇的腿上,老人看书,孩子揪胡子玩耍,袁崇也从不生气。
许谧的许,当然就是清风城的许了。
许氏夫妇经营狐国多年,暗中搜集各种气运,仙家许氏以嫡与大骊袁氏之庶联姻,即便如此,外界还是觉得清风城高攀了。年轻夫妇很快就有了一男一女。女孩,便是许谧。传言京城里边有些精通相面的官员,都说许谧未来贵不可言。
不过许谧没有认出刘羡阳,让顾璨有些奇怪,只是细想之下,倒也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一来家丑不可外扬,那场问剑正阳山,刘羡阳让许氏家主吃足了苦头,从玉璞境跌为元婴。再者上柱国袁氏跟清风城许氏,都是要脸的头等豪阀、一流仙家,估计都不想让家族各自年轻一辈知道太多的细节。何况龙泉剑宗的上任宗主,阮邛至今还是大骊王朝的首席供奉。
比如当时狐国国主沛湘,她就在观礼队伍之中,你看清风城许氏敢去落魄山讨要个说法吗?
刘羡阳作揖道:“南婆娑洲陈氏书院儒生,姓刘。见过愚庐先生。”
斋号“愚庐”的老人颇为讶异,作揖还礼之后,笑问道:“这位仙师,认得老夫?”
刘羡阳咧嘴笑道:“愚庐先生的六部著作,还有散论合集,晚辈都悉心读过几遍,一遍有一遍的心得体会。”
老人神色和蔼,笑问道:“敢问第一次翻书,刘先生是什么感受?”
刘羡阳大大方方说道:“看得我昏昏欲睡,目眩神烦,如在学塾,碰到个自说自话全然不管蒙童听不听得懂的老学究,只是翻书,便觉得写书之人定然是个峨冠铁面的端方之士,我甚至能够想象他在写书的时候,必然是正襟危坐,板起脸孔的,要替古人讲书说教,所以实不相瞒,我翻第一遍的时候,既烦书上的内容,也烦写书的那个人。”
“少年”许谧觉得这人说话还挺有趣,对胃口。
老人点头不已,笑眯眯道:“第二遍又是怎样的观感?”
刘羡阳笑道:“略微读进去一点了,写得好是真的好,可我还是不喜欢。”
许谧辛苦绷着脸不让自己笑出声,她很想朝此人竖起大拇指。
她前些日子一直在山中跟随老夫子校勘古书,苦不堪言呐。
老人好奇问道:“一般而言,读书总计不过是增长修养、科场制艺、快目自娱三条路径而已,我那些旧作,好像都不沾边,刘先生何必为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