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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万蓟南老卒安然无恙穿过青秧盆地,老将军杨慎杏还有意无意在边缘地带的一处高坡上,停马回望,似乎有些没有遇上伏兵的释然,也有些没遇上硬仗的失落。这位安国大将军肚子里有很多货,连儿子杨虎臣也没有告诉,儿不如孙,嫡长孙杨文奇是家族内唯一的帅才,只是太过年轻,杨慎杏不希望这个孩子过早沾染沙场之外官场之中的算计,而儿子杨虎臣仅是将才之资,多说无益。这趟南下,他们杨家蓟南兵的胜负,其实根本无关大局,曹长卿就算有心想要一场开门红,也只会盯着阎震春那块肥肉,唯有清理掉东豫平原之上三万骑军,才不至于被人在头顶上任意拉屎撒尿。杨慎杏笑了笑,阎震春不愿意收纳那群从没上阵经验的子弟兵,除了老家伙跟京城公卿勋贵一直关系寡淡之外,未尝不是清楚自己的凶险处境,不敢借机交好于太安城权贵门庭,万一死了几十个年轻世家子,那可就是一口气得罪数十个京城门阀的下场。到了战场上,敌人谁管你爹娘是多大的身份?杀红了眼,一颗头颅就是一份军功。
杨慎杏正在想着接手掌管櫆嚣军镇后,怎么寻觅新机遇才好喂饱那帮纨绔子弟。老将军听着一串尖锐哨鸣,眼皮子不由自主跳了跳,翻身上马,向南而去。
一骑突入阵型,无人阻挡,是蓟南老卒里的精锐探子,此时身负重伤,后背上插了一枝羽箭。斥候一律快马轻骑,为了追求极致速度,除了接触战必须具备的短弩佩刀,几乎不会披甲。杨慎杏快马加鞭,赶到探子落马处,这名杨慎杏都能喊出名字的中年斥候已经气绝而亡,更早到达的杨虎臣扶住斥候尚且温热的尸体,咬牙切齿,正要开口禀报军情,在马背上的杨慎杏摆了摆手,杨虎臣也知道轻重,命人抬走阵亡老卒的尸体,上马后跟父亲并驾齐驱,两骑迅速来到僻静处,杨虎臣这才黑着脸沉声道:“爹,去櫆嚣军镇的六名斥候,就回来这一个,城头已经竖起了楚字大旗,城前也连夜临时挖出了三道壕沟,其中胸墙、雉堞和箭垛的设置,手法娴熟,不比咱们蓟南工营生疏,此城两翼更有骑军游曳,数目不详,但应该是不打算死守櫆嚣了。怕就怕这帮西楚余孽一口气都将全部骑军摆在櫆嚣附近……”
杨慎杏冷笑道:“断然不会,櫆嚣地势只能放下三千骑,再多就只能做做样子,三千骑,加上城内六七千叛军,守城还行,主动出城攻击,脑子被驴踢了还差不多。现在怕就怕他们更多盯着咱们身后的这条补给线,过了沁水津渡,多出一个青秧盆地。”
杨虎臣小心翼翼问道:“爹,咱们是否退回沁水津渡北岸?有河水阻隔,对方就算有骑军优势,也施展不出,是攻是守,咱们都还有主动权。大不了就是没了头功而已……”
杨慎杏面沉如水,没有作声。这时候又有新一拨斥候返身带回军情,传来一个让杨慎杏杨虎臣父子觉得荒诞的消息,櫆嚣重镇外有两千轻骑开始向北快速推进,很快就要跟他们迎头撞上。蓟南步卒的南下速度快慢适度,称不上步步为营,但应对各种敌袭都不至于手忙脚乱,更远远称不上疲惫之师,何况杨慎杏麾下也有四千养精蓄锐多时的轻骑,杨慎杏觉得有些好笑,对方是哪儿娃儿带的兵,是不是熟读兵书结果把脑子读傻了?只觉得对上远征步卒,只要手里握有骑兵,就可以大肆扑上?杨慎杏微笑着下令道:“虎臣,让文奇做先锋,领两千骑前往,你则亲自率领三千骑随后压阵,若是咱们那‘三千铁骑’主动请命,你不妨应允下来,让他们居中捡取战功即可,见见血也好,回京以后才好跟他们那帮狐朋狗友吹嘘。还有,让人注意盯着青秧盆地的动静,西楚这些个捧了十多年兵书的愣头青,保不齐会做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举动。”
杨虎臣领命而去,杨慎杏策马缓缓前行,然后登上一座紧急搭建起的简陋瞭望楼,老将军扶着粗糙栏杆,有些感慨,春秋战事中,两军对阵,天时地利人和,锱铢必较,他曾经跟北凉数人都并肩作战过,那才是真的赏心悦目,袁左宗的骑军冲锋,哪怕人数在劣势上,但在旁观者眼中,仍有狮子搏兔的气势。褚禄山的殿后阻截,不论追兵有多少万人,这头肥猪永远不会让人感到有后顾之忧。至于陈芝豹的坐镇军中,一场战役之中下达数百条精准指令,每一营每一名都尉都如臂指使。当今天子为何独独青眼于这名小人屠,因为正是陈芝豹,在十万以上大军的对垒厮杀中,在春秋兵甲的叶白夔手上赢得过绝对战果,而且赢得毫不拖泥带水,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杨慎杏叹了口气,老人何尝不知春秋最大功臣姓什么?只是那瘸子赢了沙场,输了庙堂,怪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