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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霜坐在桌旁,托着下巴,望着门外的小路。柳树枝条挂得很低,满眼翠绿,不时有自行车骑过去。风和鸟反复经过这条小路,多少年也不停歇,枝叶婆娑摇摆,光影交错,远处的山峰沉默不语。
云边镇这个夏日最热的一天,女孩怔怔发呆,她在想,当年那个小男孩写一篇作文,写着写着,会不会哭。
女孩比陶瓷还要洁白的面孔,滑下水珠。不会有人知道,山间平凡的院子里,有个女孩为什么哭。
6
快餐档子出摊并不固定,毛志杰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刘十三沿街打听,在油漆店旁边的巷子口找到。板车靠墙,板凳没收,毛志杰和三个中年男人围着塑料小桌子,热火朝天炸金花。他的手气显然糟糕,面前筷子大概当作筹码用的,只剩两三根,另外三人传递眼色,流露出要走的意思。刘十三磨磨蹭蹭,本以为牛大田烧了赌场,镇上赌徒会改邪归正,结果依然这么潇洒。
牌友看到刘十三,纷纷站起:“阿杰,有人找你,明天玩。”
毛志杰踩灭烟头,脸红脖子粗:“赢了就想走?我马上翻本,坐下坐下。”
牌友说:“翻个球,你昨天输的一千块还没给,走了。”
刘十三寒暄:“大家好,要不你们继续,打完我再跟他说话。”
三人拗不过毛志杰,怏怏坐下,毛志杰边洗牌边问:“你来干什么?”
刘十三说:“婷婷姐在我这儿买了几份保险,需要你签字。其中有份理财,需要你的账户信息,麻烦你报下账号。”
毛志杰刚点上的烟,一下摔掉,瞪着刘十三,牌都不洗,口水喷到刘十三脸上:“滚!她不是要结婚了吗?马上要给老头子做老婆,还要当后妈,他妈的真不要脸,滚,她买的东西我不要!”
刘十三倒没听说毛婷婷结婚的消息,三个牌友七嘴八舌地讨论。
“给你买,你就拿,不要白不要。现在不拿,她把钱花到人家小孩身上,你多吃亏。”
“反正她跟外地人去南边,广州啊,以后肯定不回来了,你赶紧弄点好处。”
毛志杰重重扔下牌,问刘十三:“那你说,什么保险,什么好处?”
刘十三忍住厌恶,拿出保单,耐心地指着几行重点:“先说理财吧,根据婷婷姐购买的这份,时限十二年,你的年收益率是百分之六。如果你打算按月支取,每个月可以拿到两百多的项目分红。”
毛志杰瞟了眼:“哦,送我钱?”
刘十三点头:“差不多。”
毛志杰唰地夺过保单,往牌桌上一丢:“你们听到了,每月两百块,一共十二年,我五千块卖给你们,谁要?”
牌友兴奋起哄,一人说:“别,毛婷婷的东西谁敢碰啊?人人知道她晦气,克死娘老子,还是个哭丧的,真他妈脏。
不小心碰到她的东西,得回家拿香灰洗手,对不对?”
另一人拍拍毛志杰的背:“亏得你不认她,不然也被克死。”
混混嘴巴没遮拦,讲得起劲,最后一人说:“可怜你那个姐夫,唉,他不晓得毛婷婷在本地的名气,要是他知道,还敢娶她吗?”
血涌上脑门,刘十三喊:“闭嘴!”
毛志杰一脚踹中他肚子,踹得他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倒。毛志杰蹲下,揪住他头发:“干什么,你跟她有一腿?”刘十三抓着他的手腕,愤怒地喊:“松开,老子不卖了,老子去退给婷婷姐!”
毛志杰随手捡起一块板砖,拍拍他的脸:“她花了多少钱?”
刘十三说:“四份。八万。”
毛志杰龇牙笑:“退了,退给我啊。”
刘十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他妈还是人吗?”
毛志杰说:“退不退?”
小镇的夏日,全镇懒洋洋,只有知了不知疲惫地鸣叫。汗水挂在眼角,刘十三觉得胸闷,闷到要爆炸,他也捡起一块板砖,指着毛志杰说:“松手。”
毛志杰阴冷地盯着他,揪头发的手更加用劲:“我说,保险我不要,八万,退给我。”
刘十三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说:“不可能,那是婷婷姐的钱。”
毛志杰扬起板砖:“退不退?”
刘十三也扬起板砖:“你砸我,来,你砸我也砸!”
“去你妈的!”毛志杰一板砖下去,砰的一声,刘十三天旋地转,记着也要砸过去,手根本不听使唤,整个人倒了。他蒙了,眼前有红色的液体,自己都能感觉到眉毛边湿漉漉的。
牌友们一看真的打伤人,一哄而散。毛志杰退了几步,慌慌张张,推起板车,从刘十三迷糊的视线里消失。
7
小镇医院,刘十三缝了几针,医生说不严重。刘十三头裹纱布,哭丧着脸,不知道回家怎么交代。门口一阵脚步声,毛婷婷匆匆忙忙进来。
她双手不安地绞着,说:“十三,他打你了?要不要紧?”
刘十三捂住脸,悲愤地说:“缝了几针,能有多大事。都传到你那儿了,看来外婆肯定也知道了。”
毛婷婷慌乱地晃手:“不是不是,有人看到跟我报信的。”
刘十三叹口气,说:“婷婷姐,你那保险我做不了,回头退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