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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蔡妩做了一个凌乱的噩梦,她梦到了上辈子的父母,只是让人惊惧地是梦里他们的模样已经模糊,并逐渐被蔡斌王氏的身影取代,然后她这一世的兄嫂姐弟相继出现在梦中,与她或说笑玩闹或假嗔佯怒,一派祥和气氛。紧接着梦境一转,祥和破碎,先是血雨腥风的朝堂,再是马嘶箭鸣的战场,一排排的将士在倒下,血染疆场。而曾经见过的流民乱景一幕幕蹦到蔡妩梦里。
她以一种无力的状态看着兵灾及颍阳,战火烧豫州,中原一片各地戎马近郊,她看到自家府邸被烧毁,家人四散飘零;看到左慈与她在转乱中失去联系;看到高顺兵败枭首;看到典韦横尸辕门,几乎一无所有的蔡妩站在空无一人的旷野里张徨失措,四下张望,却发现不远处清俊的十四少年修眉朗目,如她第一次见他时那般单手握拳放在唇边,眉眼含笑地望向她。蔡妩心中一喜,正要移步,另一侧却忽然出现一个面容模糊、负手而立的青年,两指间夹着提请贴,冲蔡妩微微扬了扬。蔡妩脚下迟疑,左右回望,最终咬牙走向拿着提亲贴的人:如果是这个人,或许可以保全一些人吧。只是到底心痛难耐,眼泪也夺眶而出。
蔡妩是在眼泪中惊醒的,醒后满腔沉郁,双目茫然望着帐顶:她曾经制作过黑名单,曾经想过永远不要和那些人扯上交集,如今一梦才发现,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认识的黑名单人物已经越来越多,而且和她的关系也越来越进一步:左慈先是不过是个自己上门的小老头,到了高顺就是能听她说话的朋友,典韦是她义兄,而那位郭嘉则是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人了。
想到此,蔡妩自嘲地笑了:躲来躲去,终究还是躲不过。老天爷果然不会过分怜惜她啊。她想过太平日子都那么难。
第二天的时候,蔡妩出门,杏核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蔡斌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以后,当即下决定:快马加鞭返程回颍川,让女儿留出时间绣嫁衣备嫁。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试图在阳翟停留一下,至今还没忘给女儿找一个见见未来夫婿的机会。可是看女儿在得知自己要嫁的是郭嘉以后表现不由疑虑: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找着我撒娇说话了呢?
蔡妩当然没那个心思撒娇说话,她满心的纠结不甘,失落郁闷。在马车里也是揪着小帕子,眼泪汪汪咬啊咬的。而且咬着咬着,她还发现自己帕子莫名其妙少了一条。找来找去都没找见,只能对着唯二条帕子凌虐折磨了。
回程时候因为赶得快,半个月就到了阳翟,蔡妩在阳翟城外,看着高耸的城墙,心头又是一阵沧桑涌现:同样是阳翟城,上次她来时兴高采烈,这次她回时,满是神伤。
蔡斌对女儿的状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当阿公的开始摸不透女儿的心思,只能小心翼翼地哄着在阳翟落脚后,就让她到自家的杜康酒肆去看看,顺带看看她自己将来的产业如何。而他则直接带着薛哲往郭府递上拜帖了。
蔡妩从杜康酒肆正门进入的,直接到柜台跟店小二说了要见薛林,店小二抬眼看看蔡妩,一声不吭去叫人了。
蔡妩在等人的时候,百无聊赖地拿视线扫着酒肆里的觥筹交错的芸芸众生,不知不觉间嘴角又挂起了一丝苦笑:汉末人好饮,一醉销千愁。她自来这个世界后:知酒,酿酒,品酒,却从来没醉过酒。原因无他,就怕她喝醉后酒后失言,吐出她灵魂深处来自异世的大秘密。和左慈那神神叨叨还不一样,她要是真的说了,就真该被当妖怪烧死了。
忽然蔡妩走神的视线定格在靠窗角落里一个三人桌席上,一双闪亮的杏核大眼溢满忧伤:侧身对她那人还是一身方巾广袖的文士扮相。只是喝酒模样却无一丝文士风范:曲着膝盖,一手搭在膝上拄着头,一手拿着小酒坛弃杯豪饮。巳时左右的阳光正暖,就那么温柔地洒在他身上,照的原本就白皙的皮肤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出尘。束发的带子绑的松散,几缕发丝直接垂在肩头耳畔。眉毛还是那般修长浓密,眼睫细密卷翘,像两把小刷子一样忽闪忽闪,眼睛很亮,眼角微微上挑,眸子依旧静如秋水。鼻梁秀挺,饮酒的时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蔡妩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心跳变得不齐,鼻子却渐渐发酸,她开始理解杜若的心思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还有比入了相思门,却爱而不得更难过的事情吗?明明那么近的距离,明明她喜欢这个人,可现在却连跟他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到底君若扬路尘,从此浮沉各异势。
蔡妩拿帕子捂了嘴,大眼睛里满是聚集的泪水,她跟自己说:最后一次,再看最后一次。离开阳翟,我就是备嫁的蔡家二女,从此和他再无交集。
这时店小二领着薛林来了,薛林一见蔡妩满身哀伤失神的样子,有些手足无措,不敢上前。蔡妩听到脚步,转过头去,见是薛林,低头擦擦眼睛,歪头绽了一个灿烂笑容:“薛林叔叔,好久不见。还记得阿媚吗?”